回来吧，孩子。

华灯初上，城市开始了每日的喧闹，车在交错纵横的马路上川流不息，眼前的大都市灯红酒绿，人来人往。顾小北，看着远处高楼的一个亮着灯的窗户，目光呆滞，像失了魂一样。顾小北觉得，在这看似繁华的城市里，谁知道某一个黑暗角落里正进行着无比肮脏的交易。现在的世界，人与人之间早已没有了真诚。他们满嘴里都是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干着坑蒙拐骗昧良心的事；白天，他们也许对着你笑的灿烂，背地里就会原形毕露，无所不用其极。

这城市的热闹是他们的，与顾小北无关。

普通大学毕业之后，顾小北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上海打拼，他一直很努力。想要凭借自己的双手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站稳脚跟，奈何天意弄人，想要的并非全部都能得到。

公司的今年的加薪名单公示出来了，顾小北暗自高兴，来公司也快三年了，自己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每天工作到深夜，生病难受从来不请假，这次名单上一定有自己。这样想着，顾小北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到公示栏前想一看究竟，结果，出乎意料，并没有自己，但是却有和自己合租的那个同事。

顾小北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白天还在说着“小北，你不要担心，今年加薪肯定有你”的同事，现在却莫名其妙成为了加薪的那个人。他进公司不过数月，远远没有达到加薪的资历。顾小北闷闷不乐，出于同事的关系，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就作罢，心想：明年继续努力就好，一定可以加薪的。

下班路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顾小北突然抬起头，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天空，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他突然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样走，这一刻，他迷茫了。

走进往日最常来的那家店，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点了雪花啤酒和两样凉拌小菜，想着一醉解千愁，喝醉了睡一觉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满怀心绪的喝着酒，不知不觉数十罐啤酒已经下肚，顾小北的脑子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忽然之间，他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就是今天加薪的那个同事。

“罗羽，恭喜你啊，今天加薪了。”

“今天你一定要请客，我们不醉不归。来，喝酒。”

“没问题，今天高兴，想喝多少都没问题，想吃什么随便点。”

“来，来，喝”，“喝”。

“兄弟，哥们儿要不是请人吃饭喝酒走关系，加薪的人肯定就是顾小北那小子了，哈哈哈哈哈。”

“就是，还是你有手段，顾小北那傻小子就知道整天傻乎乎的工作，加薪那轮得上他呀。”

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顾小北脑子感觉要爆炸了，顿时天旋地转，不明所以。

原来如此！

顾小北想走上前去找他们理论，好想和他们大吵一架，发泄心中无尽的愤怒，但最终还是无力再追究加薪的事情，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江边。

奔流的江水在霓虹灯的照射下，波光粼粼，闪烁着点点星光般的光亮，一闪一闪的，像孩子的眼睛一样眨巴着。

他的老家，那个遥远的美丽山村。

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到尽头，那里有一间破旧的土屋，小屋是用黄色的泥土筑的，由于时间久远，房屋看起来甚是破旧。这就是顾小北的家。

每个星期日的上午，顾小北都要背着脏兮兮的大书包，跟在顾然的后面，走过二十多里的山路，才能到达学校。这个村子里的学生都是寄宿生，顾小北也不例外，要在学校一直待到星期五才回来。顾然是顾小北的哥哥，比小北大两岁，正在读小学二年级，而小北在上学前班。

这样的生活，对于年幼的顾小北来说是充满快乐的。每个星期日临走前，妈妈都会给自己和哥哥每人一块钱的零花钱，这一花钱足够买十张唐僧肉麻辣皮或者四根冰棍，想想都觉得满心欢喜。

哥哥每次买了吃的，无论多少都会留下一点给顾小北吃。在炎热的夏季到来之际，学校每天都会有午睡的惯例，那些跑学的学生只能在教室里趴在桌子上睡或者把好几条凳子合并，然后睡在上面，住宿的学生则可以去宿舍午睡。顾小北最怕的是午睡，最喜欢的也是午睡。学校老师有查宿的习惯，经常在午睡铃响之后，挨个宿舍去晃悠，看到谁说话就把谁揪起来，在太阳底下罚站，而且一站就是一个小时。顾小北和顾然，还有另一个学生睡同一张床。午睡铃响了之后，顾小北和哥哥就开始“睡觉”，等到时机成熟，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顾小北就睁开眼睛，打开五毛钱一包的颗粒形状的麻辣小吃，和哥哥一起躲在被窝里享受这难得的美味。他们一边小声地、仔细地咀嚼着，一边竖起耳朵留意外面的动向，稍不留神就会被老师抓住拖到太阳底下暴晒，然后午睡之后站在全校师生的最前面做课间操，这对于顾小北来说是件十分丢人的事。午睡之后站在全校师生的最前面做课间操，这对于顾小北来说是件十分丢人的事。兄弟俩吃完了这包小小的零食，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午睡结束了，顾小北发现，被窝里落了几颗不知怎么掉下的吃的，他并不觉得脏，依然捡起来塞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

学校的同学们都是和他一样的家境，大家相处的很和谐，一起打闹，一起写作业，一起闯祸，一起受罚。谁有好吃的，都会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享。一个星期总共五天的时间，顾小北每天吃的就是学校的统一伙食——玉米面搅得糊糊，顾小北他们老家把它叫做“糊汤”，咽的菜就是每个周日下午从家里带的，大家带的大多数是酸菜或者豆酱，因为需要维持五天，这两种菜在炎热的夏季最不容易变质。在顾小北的记忆中，他的童年里，几乎吃的都是学校的统一伙食。大夏天里，有时候甚至吃着学校的糊汤都会看见一条一条的白色肉虫，她们已经被煮熟了，变得褶皱，只有那个长着黑色眼睛的头依然能证明他们曾经是一条虫子，但是顾小北看着还是有点恶心，为了不饿肚子，还得用筷子把虫子挑出来扔掉，妈妈告诉顾小北虫子是非常具有营养价值的，吃了会长高高。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顾小北从学前班开始住宿，这样的伙食，顾小北一吃就吃了八年，直到初一，他终于结束了吃糊汤的生活。学校周围开始有了零星的商贩。

就在顾小北上学前班的时候，他遇见的一生中最爱的老师。

在往后求学生涯的数十年岁月里，他再也没有遇见这样的老师。老师姓阮，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带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孩子，是顾小北的班主任。那时候，老师自己做饭的时候总会多做一些，让班上的孩子都拿着碗去舀饭，于是在老师的厨房外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而顾小北就是其中的一个，在那段艰苦的时光里，老师赠与的饭尤其显得美味。一个一个舀了饭之后，就捧着洋瓷碗回到宿舍坐在床边享受这难得的大餐。

顾小北，家境贫寒，每个星期除了一日两顿饭之外，唯一可以吃的就是妈妈给自己做的干粮。干粮是用家里的灰面蒸的馍，然后切成一片一片的，放到锅里烙干，就能作为顾小北的日常零食了。

有一天晚上，同宿舍的一个同学嚷着自己的方便面被偷了，有人说看见顾小北下午进过宿舍，于是大家理所当然的把顾小北当成了小偷。大家七嘴八舌，“顾小北，三只手”，“顾小北，你赔我方便面。”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说个不停。顾小北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路小跑着去找亲爱的阮老师评理。

“老师，我真的没有偷他的方便面。”顾小北小声地说。

老师也没有因为现在是晚上而拒绝顾小北，她让年幼的女儿留在房间里，转身拉着顾小北的小手向宿舍走去。老师的手，宽大温暖又柔软，让顾小北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安。

后来，阮老师对宿舍的人说：“顾小北是我的学生，我相信他不是小偷，他不会偷任何人的东西。”看到老师来了，宿舍学生的嚣张气焰顿时弱了不少，一个一个都低下了头，老师说话的气势就像一个母亲维护自己年幼的孩子一样，不愿让孩子受到一丁点委屈。她擦干顾小北的眼泪，温柔地安抚着抽泣不止的顾小北。

小时候的顾小北，可以说很糗。他还爱尿床。

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要去厕所不敢给老师说，尿裤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偷懒不起床，尿床。阮老师知道了，就会拿着她丈夫的裤子给顾小北暂时将就着，然后把被子、裤子都拿到太阳下晾晒。

周五的时候，如果下雨了，阮老师会让我们等到雨小了再走，有时候也会把自己家里的雨伞和旧衣服给我们，让我们挡雨。

阮老师，就像教师界的楷模，永远成为了顾小北心里的一束光。

回家的路上，到处都是泥土和小山，天气好的时候，顾小北和哥哥会掐“小蒜”，一种野生的天然调味品，上坡上随处可见，只在夏季才会生长，通常回到家的时候他们已经每掐了一大把。妈妈就会用这些“小蒜”做一顿美味的晚餐。

到家的途中有一条必经的大河，河上面没有桥，每逢暴雨天气，那条河的水位就上涨的很快，顾小北的妈妈和爸爸就会早早的来到河边，等着他们兄弟俩。爸爸妈妈就会挽起裤脚，在汹涌的河水里吃力地蹚过到达河岸，妈妈背起比较轻的顾小北，爸爸背起稍长的哥哥，他们要从河的一边背到另一边，稍不留神就会被湍急的浪花打倒，被大水冲走，所以走的格外慢格外小心。顾小北双手搂住妈妈的脖子，夹紧双腿，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心惊胆战。有时候，爸爸妈妈来的迟了，同村的大叔大婶接他们的孩子时，就会在急流里多蹚一次把顾小北兄弟俩背到河对岸。回到家里，顾小北总会在妈妈面前把背他的叔叔阿姨夸得天花乱坠。

顾小北忍不住扬起嘴角。

河面很宽，水流很大，无尽的江水向着远方奔流而去。

顾小北站在桥上，看着远方亮起的每一盏灯，却知道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留。

眼前的江水无比静谧，顾小北好想裸着脚踏进水里感受一下江水的温度，他想在水里激起千层涟漪、万般波澜，他想感受一下爸爸妈妈背他时摇摇欲坠的场景。

紧闭双眼，头倚靠着桥头，不知不觉也夜深，挣个城市都沉睡了。

第二天晨曦，人们在桥头发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满身酒气，一脸沧桑的躺在那里。

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轻洒到大地的时候，顾小北睁开了眼睛，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因为他听见了家乡的呼唤。

“回来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