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刀刘(小说)
枪毙“三刀刘”那年,我刚满五岁,是爷爷驮着我去刑场看的热闹。按理说,这种枪毙人的血腥场面,绝对是“儿童不宜”的 !可那会儿,爷爷却鬼使神差地把我驮到了行刑现场。以至于我的脑海里,至今还留存着那幅脑浆和血水洒满一地的画面,清晰而恐怖。
当然,爷爷后来解释说:土改工作组要求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去,你要不去,不是很剌眼么!工作组肯定会另眼看你。但是,爷爷却一直没有解释,为什么不把我留在家里让奶奶照看......
长大后, 我从爷爷口里得知: “三刀刘”真名刘金宝,其实只是个屠夫,而不是什么国民党潜特,也不是恶霸、土匪、刀客!按照咱农村的叫法,刘金宝就是个杀猪匠。
刘金宝孔武有力,身怀杀猪绝技,不用人帮忙,一个人就能把头肥猪放倒捆了,而且一刀就能剌透猪的心脏,血放得干净不说,给猪吹气、烫毛、开膛、分割,可说步步精到。刘金宝割肉不用秤,而且只“哗、哗”两刀,便能按客人的要求,割出一方肉来。你要不放心,用秤一勾,嗨!那重量,误差顶多也就三钱上下,而此时,刘金宝总会再来一刀,片一小块精肉添上。如此,便有了 “三刀刘”的叫法。
“三刀刘”的杀猪绝技,后来竟用在了杀人上。对于“三刀刘”来说,这当然比杀头肥猪容易多了!而杀掉的竟是土改工作组的人一一耿淼水。耿淼水是个根生土长的当地人,据说和“三刀刘”还沾点儿姨表亲。可是耿淼水终究是政府的人,而且耿淼水有个儿子在省军管会当官。所以,枪毙“三刀刘”,就难免沾上了些政治色彩。
不过,枪毙“三刀刘”绝对谈不上冤不冤的,因为杀人偿命么。即使放到今天,“三刀刘”也难免一死,没什么瓜皮可啃的!
然而,“三刀刘”反革命报复杀人案,却有着一些鲜为人知的隐情,似乎还牵涉到土地和钱的事儿。
爷爷说:“三刀刘”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周全,所以更不要说读书看报了。他对当年时局的认知,几乎就是零。在南京政府即将完蛋的当口,“三刀刘”会买下耿淼水家的田亩,显见得就是个鳖十!人家耿淼水为什么把田卖个萝卜价,你“三刀刘”怎么就不思忖思忖?还居然借了钱买下了。
爷爷说起“三刀刘”来,一套一套的,知根知底!这也难怪,爷爷因为有私塾底子,写得一手蝇头小楷,所以土改工作组在审问“三刀刘”时,就让爷爷做的笔录。
爷爷说:“三刀刘”其实只是想买了田,可以靠收租获利。他原本设想得好好的,猪照杀,田出租,慢慢来积聚家财。没想到自己会变成地主,而且所买的二十亩田,统统要没收。土改工作组宣布这个决定后,“三刀刘”大喊冤枉!“我只是个杀猪匠,我买耿淼水的田亩,那钱还是借来的,说好从今往后,都用袁大头结算,而且一多半还欠着耿淼水,只是田契上换了个名字而已。耿淼水才是地主!”
可是工作组没有理他,耿淼水更是刻意躲着他。这就让“三刀刘”来了火,他趁天黑,翻墙头进了耿淼水家。最初的目的,只是为讨个说法,希望事情有个转机。所以,“三刀刘”见了耿淼水,还是很客气地称耿淼水为大老板。
“大老板,你得凭良心!那田我不想要了。”
“有这样做买卖的吗?田契上是谁的名字!”
“可是,我还有十四亩田没付钱,这田还是你的。”
“我说,金宝啊!你怎么犯糊涂了呢?你不是让中人写了欠条,盖了罗印吗?”
“你这是害我啊。"
“我怎么可能害你呢?买卖田亩那是民国三十五年的事,你我谁也不知道,世道会天翻地覆!人是没有前后眼的。再说,自古以来,田亩这东西,谁都当个宝。贼偷不走,匪抢不去,火烧不着,水淹不掉......”
“既然是个宝,那你自个儿不留着?你是害怕当地主,田会被分掉!你自己腾掉了,却把我套上了。这还不算害人!”
“你这不是歪怪么!我是组织的人,是无产阶级,是共产党员,我能保留田亩么?我把田亩转让给你,那是因为我们沾点姨表亲。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给我出去......”耿淼水因为心里有亏,终于下起了逐客令。
“三刀刘”怎么肯出去!双方就拉扯起来,而后就动起了手。虽然耿淼水有支二十响,可他没有把枪随身别在腰里。所以,动起武来就处在了下风,耿淼水哪里是“三刀刘”的对手!等到耿淼水的老婆闻声出来劝架时,“三刀刘”的杀猪刀已经扎进了耿淼水的胸膛,而且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出了人命, “三刀刘”并没有逃跑,而是径直去了土改工作組投案自首。土改工作组在第一时间,审讯了“三刀刘”。审讯“三刀刘”时,土改工作组把爷爷喊了去,要他帮助做笔录。
看到爷爷进去,五花大绑的“三刀刘”突然双膝着地,跪着哭道:我刘金宝死不瞑目,我冤枉啊!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耿淼水狗日的是地主,我刘金宝是个杀猪匠。我现在想明白了,一定是他那个在省里当官的儿子,向他透露了共产党要没收地主的田亩,所以他才找到我这个替死鬼!他只收了我六亩田的钱,余下的让我在欠条上摁了罗印......”
“三刀刘”后来被押送到县里。没多久,就押回来枪毙了。
爷爷说:“三刀刘”这个死鬼,让耿淼水给涮了一把,那是肯定的。但杀人这件事上,“三刀刘”显然是处置不当,太冲动,太冒失。唉!还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啊......
“三刀刘”的事儿,爷爷没有再往深处里剖析。他只是说:其实,土改那会儿,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上当吃亏的,岂止是“三刀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