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曾十年懵懂，也曾十年迷茫（有始有终，未来可期）
父亲说：“小伙子，别惆怅，总会有姑娘看上你的，你不要担心，我也是很晚才遇上你母亲的。”听完面前这个在我面前叨叨逼逼的红脸汉的自我打比方，我更加惆怅了。
父亲39岁才遇到母亲，而那时39岁的父亲几乎已经对女人不抱任何希望了，每天依旧吊儿郎当的赚钱，赚完钱就去赌博、喝酒，至于找女人，父亲说，他已经不在意了，他准备赚钱养大伯家三个孩子。我想父亲当初一定是个酸柠檬精，人家都三个孩子了，他呢，还孑然一身。
我很是想知道老头子39岁之前到底遇到过什么，可是父亲总是讳莫如深不愿意告诉我。
可是那天喝多了，老头子应该是想念母亲了，他对着酒杯有些奇怪的说：“亮啊，你怎么总是无精打采的？不就是失恋吗？哪个男人不经历几次狗血无比的失恋恋啊？”
我只是看着某红脸汉兀自端着酒杯，那时候他59岁，我正好19岁，相差四十年的代沟。我真的很想把老汉那张脸上的皱纹都一根根抽离出来泡在酒里，然后逼着他回忆他当初的青春年少，让他苦不自禁地流下属于少年人的惆怅泪水。
看到我欲哭无泪的表情，老汉依旧摸着酒杯笑道：“那姑娘是不是对你很好啊？”
我低着头失落道：“是啊，没错。”
“可是你们还是分了，是不是已经要想不起为什么而分手的啊？”
“哎，老爸你说的好对啊。”
“为什么不去挽留呢？”
“都断掉了，回不去了。”
“那为什么不忘记呢，继续生活呢？”
我闭上眼睛，如鲠在喉，好像是被所谓的青春年少狠狠地呛住了泪水，只是兀自盯着已经被老汉喝了半瓶的牛栏山。
“老爸，我也想喝酒。”
“小兔崽子，不到二十不能喝酒。”
“那好，我不喝……”
“但偶尔来一口也是很不错的……哈哈……臭小子……你喝那么猛干嘛？”
几两酒下了肚子，老头那满是皱纹的脸好像有点变帅了，我把这种幻想归结于喝完酒以后的错误感知。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从贵州讨来一个老婆，那个妞很漂亮很漂亮，而且我特别喜欢她。”老头忽的一昂头，那残酒忽的润了口，又提着酒瓶，满满地斟了一杯。我想要去接酒瓶，可是老头的手狠狠攥着酒瓶，抬头就吹完了。
“臭小子，你还小，不要喝那么多酒，好好听故事。”
我抬起头看着正醉意朦胧的老汉，好像看到他的身体突然钻出一个我不认识的少年，他似乎正血气方刚，正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去看着世界，去爱着这个世界，也被这个世界伤的欲生欲死，却依旧执迷跑向满是迷雾的前方。
我情不自禁地摆了摆了一下有点晕的脑袋含混地“嗯”了一声。
“那个妞，个性真的野，爬山的样子像个狮子，站在山巅上像个男人。可是啊，女人就是女人，虽然我爬山爬不过她，她还是得爱上我。”
我默默听着，也默默腹诽着，不知道是不是父亲跪舔的……不过父亲现在的样子真像个为情所困的翩翩美少年呢？
“她都是自己一个人住，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生活。我见到她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她，没有任何缘由的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总觉得那个女孩的眼里有钩子，望一眼就能把我心中的火给勾起来。似乎那妞就是为了我而造的。”
父亲低沉的声音伴随着那一口牛栏山白酒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恍惚间我想起和我分手的那个女孩，不也是和父亲和某位山野狂妞之间的相遇吗？
“后来呢？”我问，虽然我知道结局，而且很惋惜，但是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会走向那样的结局。
“后来，我就直接找到她的爸妈，对他们说我要娶这个妞。她爸妈对她很不好，但是对我很好，因为我兜里有钱，有钱真是好。”
父亲顿了顿，那双眼睛里的光忽的熄灭了，他好像想到目前的境地了。家徒四壁，苦苦挣扎，为了一日三餐不寒酸，他到底背负起一切。
“那她父母答应了吗？”
“呵呵，那么多钞票砸他们脸上，能不答应吗？”父亲陷入当初的意气风发之中，不由得又把酒杯举起，窗外的一缕晚霞透过没有窗帘的窗，在父亲那张本就晕红着脸上细细涂抹一层像是蜡的红晕。
“我只记得那天好像是大雨，我问她，今晚就走吗？她说，今晚就走。”
“她说：‘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再带我回来。’”说完以后她就狠狠抱着我，我……”都那么老的汉子了，居然还会害羞，喝了酒的父亲真的变得好可爱，连皱纹都暂时隐藏在晚霞之中，仿佛父亲暂时变成那个在大雨中和女孩拥吻的执迷少年。
我不得不破坏意境，因为我现在是个酸柠檬精。
“后来呢。”苍天啊，要知道多少美好的故事都毁在后来。
“结婚了，还生了个孩子。”父亲似乎不愿意往后回忆，只是好像酒醒了一样，渐渐眼神清明。
我讨厌这样心里很痛还要脸上装无所谓很坚强的样子，虽然我一直这样别扭的人，但是在看到别人别扭的时候我就心里憋着一团火。
是哦，上帝总习惯在黑夜把恐惧和痛苦赐予男人，却不曾愿意把温暖也一并赐予他，眼睁睁看着人类受苦，所以人类选择不去祈祷。于是上帝却派来女人，带着温暖的一把匕首，总要拨开坚硬的伪装，刺进里边的柔软。于是男人选择了信奉上帝。
“后来，生了孩子一年后，我出去帮别人杀猪。凌晨两点走的。她把家里的钱都拿去了，抱着孩子离开了我，没有任何缘由的。”
“嘶，这算什么？放荡不羁爱自由？”我疑惑道。父亲却没有回应，只是坐在椅子上，半趴在桌子上，有轻微的鼾声响起。真的是老了啊。
老梦惆怅瞌睡多。
听父亲后来说，那件事以后他整整萎了一年，没有做生意，没有出去过，只是赖在家里兀自沉迷着。很好我走出失恋＋休学＋欠债＋生病也用了一年时间。父亲那年39岁，我那年21岁。相差一个十八年，相差一个青春。
可父亲的痛是真正透彻的，因为是由爱情走进婚姻本就修炼不易，更诞生了结晶，偏走火入魔。想来那时候的父亲，已至中年的父亲，年龄越大，越怕疼，越谨慎，越克制。这只能证明父亲和山野狂妞之间有代沟，我不禁恶意的揣测。
后来父亲遇到了母亲。
母亲精神不正常，那是我三叔给父亲介绍的。父亲刚听到的时候很诧异，他有点好奇疯子是什么样的，所以就去瞧了瞧。
瞧完以后，就多出我来。
我：“???，没了？这就是你和我妈的浪漫爱情史？”
老汉惆怅地点了根烟，“估计只有你母亲能治得了我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父亲和母亲办的婚事很急促，草草了事。母亲来历不明，身份不明，年龄二三十岁，样子极美，长发飘飘，鼻子高挺，那一双眼眸是浅浅的褐色，站在人群中很是扎眼，就像是一个从天上跌落的仙子，不过这个仙子是傻的，但是仙子即使是傻的也绝对和那些粗鄙农妇不一样。
父亲说，母亲是东北吉林省的朝鲜族的，应该是个大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不正常了，所以飘到江苏来。
父亲狠狠地盯了这个“苏飘”的仙子，可仙子是傻的，看到父亲就拉着父亲的手，就像是三岁的孩子终于找到亲人一样。父亲有点呆了，他试着挣脱着，可没能够。母亲的力气很小，却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后来，就有了我。
“又没了啊？你编也要给我编下去。”我满脸凶狠的看着这个已经温柔甜化的老头。
“没烟了，给老子买烟去。”
“好的，好的。把故事好好构思啊。”
村里闲言闲语很多，有的人说母亲不干净，那么漂亮肯定在路上被人……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父亲一个右勾拳打断了牙。我看着面前正佝偻着腰吸着烟的老头一阵腹诽。
“人其实是很脆弱的玩意，有时候还不如猪能活，人的小腿骨是很脆弱的，一脚踢到要害，那个人连站都站不起来。”我看着父亲那双突然犀利如刀的眼神，毕竟是个常年拿杀猪刀的杀坯。
后来村里闲言闲语更多了，都说父亲爱好独特，为人有怪癖。村里立马就有很多待嫁的姑娘走在路上瑟瑟发抖，还楚楚可怜，欲拒还休，恶心得父亲路过就要起鸡皮疙瘩。
但没有人再敢诋毁母亲。
母亲虽然是傻的，可是很甜。她最喜欢晒太阳，最喜欢逛小卖部，最喜欢吃山楂甜枣和罐头，最爱到处闲逛。
母亲经常为父亲洗脚，洗衣服，暖床暖心房。
母亲像是一阵柔和的风，吹过父亲那长年孤独的山岗；母亲是一汪泉，始终滋润父亲那干涸失落的心田。
有一天，母亲拿着一枚山楂递到父亲的嘴里，“山，吃山楂，山楂也有山，嘻嘻。”父亲蹙着眉头吃掉母亲咬了半口的山楂，酸的父亲差点把眉毛给皱没了。母亲却看到父亲那张酸到扭曲变形的脸拍着手哈哈大笑。
母亲超爱晒太阳，超级超级爱晒太阳。在阳光照耀下，长发散开，眼睛闭上，风轻柔的卷起她的发丝。父亲忍不住又要劝母亲回房去，再晒晒黑了。母亲却揽着父亲的腰，然后闭上眼睛等亲亲……
我：……
“不听了……”我傲娇地撅起了嘴，在我印象中，母亲是把我变得如此黑的罪魁祸首。阳光下，我只能想起还是婴儿的我被母亲翻来覆去放在太阳底下晒，还边晒边唱歌：“晒完小脸蛋，再晒小屁股，淞沪冷又暖，绿荫阳光淡。”
后来我长大了，母亲却开始发病。一发起病来，就要到处跑，漫无目的地游荡，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里。而且她每次消失的时候不是在我们吃顿饭的时候，就是晚上睡觉的时间，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我有点知道缘由。母亲姓崔，名香子。生下我一年后，父亲朝母亲那里要来了外公的电话号码，通了一通电话以后，外公说，“我知道了，你把小香带过来，孩子我替你们养，你工作我也能帮你找。”父亲问母亲：“你愿意回去吗？”母亲摇了头，并且紧紧攥住父亲的手，一如当初相见的时候那样紧紧地攥住。
“老丈人啊，我骑自行车去你那，我猴年马月才能过去啊，而且您亲家，就是我爸他身体不好，我不能走很远的地方的。”父亲陪笑道就挂掉了电话。
我二弟三妹生下来以后，母亲已经快要不认识人了，但只记得父亲和我。二弟三妹要喝奶，直接被母亲暴力地打走。后来二弟三妹就只叫母亲为“亮妈”，嗯，都是我一个人的妈，你们没妈。生下四弟以后，母亲的病更严重了，只是有时候还温柔地叫我“小不点”，也喜欢温柔地摸我的头，可我却莫名躲过，很是嫌弃。唔，原来我已经长大了，懂的抱怨了哦，真是个混蛋哦。
再后来，母亲去世。对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淡薄了，只是今年清明去祭拜的时候，看到母亲的户口簿粘在骨灰盒上，那赫然三个字依旧香气斐然，“崔香子”。
父亲却更加老了，我有时候都看不到父亲曾经锐利的眼神，只感觉父亲似乎有点软弱了，有点愁眉苦脸的，时而和我抱怨着小弟如何如何叛逆，二弟三妹中考他有多紧张。
我惘然了很久。
这棵生命中的巨树似乎在慢慢衰老，他站起了二十年风雨，经历了多少灾祸，依旧屹立着，兀自坚持着，为了我把枝丫高举迎接人生的一个个霹雳；为了我把叶子飞舞，散落土地变成营养；为了我甚至愿意斩断自己的一切，盖房子，修桥，铺路抑或只是做柴火而已。
父亲，我不曾老过，我也不曾像你一样经历那么多。所以，我会慢慢成长，不必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现在努力成长就是对你最好的回报。只愿你少累那么一点，时光温柔那么一点，不那么孤独一点。你看，儿子已经为了写了很好的文章了呢，你看，儿子已经很在乎你了呢，你看，儿子已经试着用稚嫩的笔触去粗略描绘你的过去了呢。
你不曾老去，你永远年轻坚强无所不能地活在我的心中，如果我也有一个狗儿子的话，我就会把你的故事告诉他。如果我有一个可爱的女孩的话，我会把你和母亲的故事告诉她。
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