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01
西边天空霞光艳艳时,波湖县桃树湾中间祖厅里,上上下下,聚满了男女老少,个个都脸带笑容,喜气洋洋。有几个小孩子还骑上了“高马”,双脚分开骑坐到了大人的脖子上,一脸兴奋。
乐队手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唢呐号角笛子吹奏着喜庆的音乐。新娘薛寒梅头戴红盖头,身穿新嫁衣。这件嫁衣是她自己为自己做的第二件嫁衣。第一件嫁衣被初海的母亲刘月剪成了碎布。她手中拿着用大红布包着的一包大红枣,在两位扶身娘(伴娘)英雪和桂花的引领下,走到了上厅中间。
新郎陶初海一身新衣,外披大红布缎,绸缎布在胸前结了一朵大红花。他手里拎着新铜炉随着新娘走。铜炉里面装有用红纸缠好的,表示红红火火的木炭。
两位好佬先生陶靖和陶祖安排新郎,新娘男左女右并列站立,宣布燃放爆竹,开始掌彩(喝彩)。
外面爆竹响声震天,里面掌彩声,喝彩声一声接一声。
“门前高挂红灯笼,燕贺新婚乐融融。红烛报喜多结彩,淑女进门喜事重。”
停顿。厅里其他人齐声:“好!”
与此同时,锣鼓声,唢呐声,笙箫声,响起。
“铜锣笙萧闹上街,喜迎仙女到此来。吉日吉时传吉语,新人新岁结新婚。”
“好!”
“湖中鸳鸯同戏水,池里红莲并蒂开。
……
“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公婆千百岁,四拜夫妻同到老。五拜五子登科,六拜六六大顺……我今在此多祝赞,百年好合鸾凤和。”
掌声、喝彩声、锣鼓声,唢呐声……
寒梅和初海随着好佬先生的掌彩,由扶身娘引着一一行礼。
陶福夫妻看着眼前的一对新人,眉眼含笑。陶福沧桑的黑脸上,皱纹和村前池塘里的水一样,被春风吹起了层层波澜,而他内心更是波涛汹涌。他好想大声喊叫:阿寿,初海和寒梅结婚了,你看到了吗?你在天上一定要好好保佑他们!
他期待初海和寒梅早日开花结果,延续子嗣。
初海的母亲刘月,内心翻江倒海着很不爽,但又不敢做出很难看的脸色,只好勉强笑着,不让人看出她的不悦。
“送新娘入洞房!”
新娘听到这声,手指抓紧了,又松开了。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身高体阔,宽额浓眉的男子。他神色凝重,快步走至新娘面前,弯腰,伸出双手抱住新娘双腿,将新娘拦腰抱在了右肩上。
热烈的掌声,欢呼声,锣鼓声,唢呐笛子声一起奏响。他出了祖厅大门,右转,走了几步,进陶福家大门,右转,进新房。
由身强力壮,已婚且生育男丁的成年男子抱新娘进洞房,是桃树湾悠久的风俗。
新娘在他肩上,头微抬,双手垂在他背上。“绍儒哥。”寒梅娇羞声音低声道。
绍儒听到寒梅的唤声,身子一震,没有出声,他能感觉到寒梅的心跳很快。他走至婚床前的踏板边,轻轻把寒梅放到了红踏板上。
他痴痴看了一眼戴着红盖头的寒梅,心突突跳着,有种幻觉,好像自己就是今天的新郎,正站在新娘面前,手里拿着秤杆,准备挑开红盖头。
寒梅静静站在踏板上,她能感觉到绍儒在看自己。“绍儒哥,谢谢你。”她小声道。
绍儒没出声,默默退出了新房。他从心到嗓子眼都堵得慌,但这次没有自己结婚那次堵得厉害。那次,他简直快要窒息。
其他人开心地一路护送,然后守在了新房门口。
英雪拿起寒梅手中的红枣,拆开,然后将红枣往新房门口上空抛去。一边抛一边说着吉利的话。门口的人争着抢捡红枣,笑得不亦乐乎。
绍儒看似若无其事从新房走出来,看见妻子胡依瑶,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德武笑颜如花走来,他的心比刚才更堵了。
胡依瑶走到他身边,将怀中的儿子递到他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小声道:“人家有人护着,不用你护了,别惦记着。”说完,扭着她粗壮的腰身进了自己屋里。别人看到她笑得灿烂,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牙龈要磨出血来。
寒梅,你一定要幸福。绍儒看了眼新房,心里千呼喊叫。
寒梅由两位扶身娘陪着在新房。新房因空间较小,摆不下酒席取消了。大厅摆了两桌,但吃酒的人都是女眷和娃儿。
***
初海今天最大,坐的是正席,在中间祖厅上天最里面一桌正位,由媒人陶靖陪着。亲戚朋友加上同村,吃喜酒的人很多。中间上下厅不够罢,很多酒席摆到邻居家
开席后他要每桌敬酒,感谢来宾。他红光满面,身上仍披着大红布,手中端着瓷酒盅,跟着陶靖一桌桌敬酒。(海燕麦萌作品《暗香》)大家当面热情真诚说着祝贺恭喜的话,但待初海走远后,也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家开心地吃酒,突然从一张桌边走过来两个年轻人,比赛似的要给初海敬酒。
初海长年不在家,有很多人不认得,在这热闹喜庆的日子里,他也不好推辞说不喝。
“恭喜初海哥!来,我们干一杯!”
“初海哥,你不喝,就是不给小弟面子。”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誓要把初海灌醉才罢休。
“两位嫂嫂,你们也去吃点东西吧,忙了一天,累了饿了。”寒梅温声软语说。
“这怎么行,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新房里。”两位嫂子同声回。
“我又不是别村娶来的女子,不要拘于那么多礼节。”寒梅笑。
“那好吧,我确实饿了。我们去厨房找点吃的吧。”英雪对桂花笑道。随即俩人笑着出了新房,并拉上了房门。
***
一弯新月悄悄爬上星空,桃树湾沉浸在一片热闹欢乐之中。新房里,一对红烛默默燃烧,闪着温暖和馨的光。
上等黄梨木架子床摆在新房里,厚重高大又精致。围栏、床柱、牙板、四足及上楣板等全部镂雕精美细致的花纹,有龙凤呈祥、鸳鸯莲叶、喜鹊登枝,榴开百子等图案,寓意着美好幸福多子。床前还有一张同床长的暗红色踏板。
据说这床很有历史,是陶福的爷爷同人打赌赢来的。陶福一直舍不得用。寒梅结婚,他拿出来装好,上了暗红的漆。
寒梅头顶盖头,脚平放在暗红色踏板上,端坐于雕龙刻凤的床沿边,心思却飘到很远很远。她想起去世的娘亲,想起远在外地的爹爹。她不明白,自己结婚,爹爹为什么不赶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娘,你放心,我会幸福的。爹爹,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她的眼眶湿了。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走进房间。
“嫂子,你这么快就吃好了?”寒梅笑问。
没人回答。来人径直走到她跟前,一手掀起了她头上的红盖头。来人看到盖头下娇羞美艳的脸,黑黝黝的面相竟通红如房间里那对红烛。
寒梅一看来人,胆战心惊,身子颤抖如筛糠,“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
英雪和桂英吃好东西,俩人边走边说向新房走来。
“初海好像喝醉了,不要烂醉如泥就好。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能错过良辰吉时。”英雪说。
“不会,他有分寸。”
“再有分寸,也耐不了其他人劝酒。听说今天有两个人拼命劝他喝酒。”
突然,从新房里传出“啊”的一声惨叫。
“寒梅,你怎么了?”英雪和桂花大吃一惊。
“嫂子,没什么,不小心咬到了嘴唇。”寒梅大声笑说。
英雪快步走进房间,看到寒梅端坐于床边上,头上还有红盖头,心生疑虑。
她在房间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奇怪,难道我听错了?我明明听到男人的叫声啊。英雪看了寒梅一眼。“可能我听错了。我们去看看初海。”英雪拉着桂花走了出去。
寒梅坐在那,身子瑟瑟发抖,心提到了嗓子眼。见英雪走了出去,心才落下去,正想起身,突然听到初海的声音。
“来,干杯!今儿我大婚,高兴,尽情喝!”
“我没醉,我没醉!”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寒梅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初海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跌跌撞撞,嘴里大叫着,由两个男子扶着向新房走来。
“来,你们俩帮忙扶初海进新房,我们进去不方便。”俩男子请求英雪她们。
初海被扶进了房间。寒梅闻到一股酒气,心里难受。她顾不了许多,一把掀了红盖头,扔到了边上桌子上。她赶忙上前帮两位嫂子,把初海放到新婚床上躺着,帮他脱了外衣,鞋子。
“寒梅,初海太高兴,喝多了点,今晚你……”桂花拍拍寒梅的肩,心疼地笑了笑。她想起自己和丈夫成婚那天,自己的男人也是喝得酩酊大醉,但她可不管那么多,自己主动挑逗着醉醺醺的丈夫有了反应,进行着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你照顾好初海,让他好好睡一觉,明晚更有劲。我告诉大家今晚不闹洞房了。”英雪对桂花眨眨眼,然后对寒梅笑。
寒梅娇羞点头,明白两位嫂子的意思。
两位嫂子出去了。初海迷糊睡着,嘴里还在不停地一会儿念:“喝,今儿高兴,咱开心喝。”一会儿,“寒梅,过来,今天我们成亲,我们要……”
寒梅坐在床前,拉着初海的手,看着她心爱的男人。(海燕麦萌作品《暗香》)这个男子于她太熟悉,熟悉得连他身上哪里有胎记,是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她都知道,熟悉他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熟悉他身上的气味。小时候,她帮他洗澡,陪他睡觉,夏天为他打扇赶蚊子,冬天为他暖脚,把他冰凉的小脚搂在自己小小的怀里。
“初海,你怎么不知藏下量,喝成这样呢?今晚……”一想到这,寒梅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