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青楼梦好,却难付深情
阿陌是这清晚楼里唯一不会说话的清倌,只因弹得一曲好琵琶,才情姿容皆上品,能招引些客人,才不至于被撵了出去。
阿陌背上一缕青烟记,额间一朵茜色并蒂莲,生的极古怪妖媚。她头戴荼白绣花抹额,遮住那异物,从不示于人前。
别人权当她耳聋,嘴哑,却总归是个美娇娘。
那琵琶曲甚妙,哀者愈哀,欢者更欢,爱恋者听如涉春摄蜜,伤者悲鸣,都说是知己无疑,弹尽了听者心中事。
一日姬侯至,点了名要听阿陌的琵琶。
老妈妈领了阿陌过来,又领了几个陪酒歌姬,阿陌隔着珠帘瞧他,眉清目朗面如傅粉。
他不看她,在那笑盈盈的脂粉丛里,把酒甚欢,只道“弹吧,莫停!”
自顾自欢愉起来。
半晌,阿陌在那珠帘外,半抱琵琶,低眉信手续续弹来。
一音高过一音,急促而激进,姬侯大怒,指着她,半天未吐一字,最后甩杯而去。
她明明弹的是他皇权富贵,弹的是他的卿本佳人,他却恼了。
老道曾说,她非人间之物,终是红颜薄命,香消处才知真情。
第二日,姬侯又来了,一样的雅间里,他拿着把剑指着她“今日,可莫要再弹昨日那曲。”
她抬眸倔强不服气,却无声应答。
但果真不似昨日那轻狂的调调,倒是愁绪满腹,郁结于音,姬侯临走,问“卿可知我?”
阿陌不看他,低着头不点头也不摇头。
“倒真像是个哑巴!”
第三日姬侯照旧日落之后,子时才由那莺莺燕燕扶着回府,嘴里污言秽语,说些寻常酒徒的风流话,如此过了第六日,姬侯又来了,倒是不再叫那些陪酒姑娘,只唤了阿陌。
做个良家子阿陌进去时,他正同一个锦衣官服的人说话,见她来了,便停了,只盯着她。阿陌以为他在说,她来的不是时候,正待掩门出去。
只听姬侯说“阿陌,进来。”
那锦衣男子便拱手退了出去。
他心情甚好,端了酒壶缓缓走向阿陌,一边饮酒,一边盯着她,转着圈打量。
阿陌气恼,想躲开,却一个猝不及防被他扯去抹额。那茜色并蒂莲突入心怀,映着秀目弯眉,玉腮微红,恰如海棠初开,倾国倾城。
姬侯诧异“阿陌,竟生得如此好看,怎么戴着破布掩人。”
她不言不语,躲开他,重新戴好抹额。
自顾自坐下,弹起琵琶。
他又过来凶她,捏着她的下巴“人人畏我姬侯,你如何不怕我。”
她把眼睛看向他处,不回应他,他无趣,也就放开了她。
“若旁人像你这般,我早已开膛破肚取其心了。”
阿陌听着,不回应他,自顾自弹起琵琶。姬侯那日,走得甚早,临了扯过腰间的佩玉,丢给她,算是奖赏。
翌日,姬侯又来了,两人隔着珠帘对坐,姬侯问“卿可是知我?”
阿陌突然点了点头。
“那本王今日在你的曲中当如何?”
她手拂琴弦,照例弹他的富贵王权,他听着不说一句话,只一杯一杯饮酒。
良久,阿陌一曲罢,只听他高喊“今朝天子,何及姬侯?”
她吓坏了,冲过去捂住他的嘴权当他醉了,朱裙轻扬,他看见她脚裸的红绳,他掰开她的手,问她“阿陌,这红绳是何意?”
她不语,心中却已告诉了他。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红绳示下即使已经沦落风尘,但仍有父母牵挂。
他位高权重,终日辗转青楼,同她说是掩人耳目。于外面遍布的眼线,却是终日纵欲狂欢,不务朝政。
他问她这这一生可有什么心愿?
她在纸上落笔:愿为男儿身
“如是男儿身当何如?”
她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欲得良家子,从此凡尘皆醉梦。
“好一个从此凡尘皆醉梦啊,这世上能有几人得此缘分。”
阿陌看着他,心中万般期待,万般焦灼终是暗淡了下来。
第九日姬侯没有来
第十日姬侯没有来
二十日后。清晚楼里来了一老妪,发髻整齐,穿戴皆上乘。带着着一众侍卫,带走了阿陌。
老妪剪去阿陌的一撮头发,念叨着“青丝断,前尘皆了。”
从此阿陌便成了姬侯的第十位妾侍,深得姬侯万千宠爱,享尽荣华富贵,只是无婚礼,无锣鼓。
只传出了姬侯甚爱的名头,却也不时常来瞧他。
他大概是着忙他的天下,忙着坐拥朝野。
三年后姬侯起兵谋反,窃夺王权,从此做了这天下的主。
他意气风发,挥手便是一朝朝服改。
一日,他又来瞧阿陌。“今日为寡人弹一曲, 寡人想听听。今日在你曲中我是何等模样。”
阿陌低眉,给他弹了太平盛世,国泰民安,文德武功,经天纬地。
他走过来皱着眉头却说“今日你不懂我!”
阿陌放下琵琶,伸手过去环住他的腰,流着眼泪,无声痛哭。
他问她“我从未见过你流泪,今日怎么哭了。”
“我哭过两次,那时你正兴风得意。”
她拔出腰间的匕首,刺入他的胸膛,他睁大眼睛看她,满脸不敢相信。
他问她“为什么?”
“跟你走时未开口,如今你赴了这黄泉我才想同你说。青楼于你是梦好,于我却是无情。姬侯你可还记得,烽火燃烧下的齐国,地下成片的齐人尸骨。”
“哈哈哈,阿陌你好生愚笨,就算没有我。齐国将亡。”
“可十五年前,是你屠城不爽,以火烧之,今日杀你,我甚是快意。”
“阿陌,你爱过我吗?”
“姬侯,你我之间何苦谈这些。”
“可笑,可笑啊,我以为你从始至终都懂我,可笑我竟想让你做一回我的良家子,体验一番凡尘醉梦。”
说着应声倒地,眼睛紧紧盯着阿陌。
阿陌慌了神,慌忙去扶他,抱住他痛哭起来,他用那微弱的气力伸手去拂她额间的并蒂莲,原来他早已猜的,她是齐国的公主,前朝余孽。
“你只爱你的江山,爱你的富贵荣华,莫要匡我…莫要匡我…”阿陌流着泪,低声吼着。
姬侯气绝……
阿陌,抽出那把刀刺入自己的心脏,从此凡尘皆旧梦。
后记:
清尘回到仙君跟前,长跪不起,每每叩首求之“仙君,可允我再见姬侯。”
“世上再无姬侯”
仙君掩面泪流……
下界那日,朱雀殿内突然起了大风,仙君衣袖拂过香炉,携了一缕青灰入凡尘,同她做了个青楼梦好,难赴深情的梦。
梦醒时,清尘悔,仙君亦悔。
难付深情只清尘不识那仙君,竟是昔日的姬侯,如果她知道了,她当何如?问他什么?
好似皆不合时宜
有缘时,尚不知
缘尽时,再续皆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