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一封没寄出去的信

2020-12-07  本文已影响0人  若风常驻

一封没寄出去的信

那天太阳很大,一层叠着一层的热浪烘烤着这座城市,公路上的灰尘刚刚扬起就被洒水车冲散。

可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也有人裹着黑色的大棉袄,围着黑白格子围巾,拉链拉的死死的,整个人如人形“热弹”行走在公园里。周围人自以为很隐蔽地对着他指指点点,可那个人仿佛是这里的过客一般,一步一步地远去。

“您好,我要寄存东西。”

安静的公司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那声音很微弱,但吐字却无比清晰,说的是十分标准的普通话。

“好的,请……”小张迅速抬头,露出自己的职业笑脸,正打算接着说下去的时候,突然愣了愣,有些失神。

这天气,怎么还有人穿棉袄?而且这全身裹得这么严实,下雪天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会这么穿吧。

“怎么?这里不支持寄存吗?”老人的语气有些急促,甚至带着点紧张。

“不不不,支持的,我只是有些惊讶……这天气,您穿成这样……”小张连忙解释,同时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声问道:“不热吗?”

老人闻言顿了顿,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有些迷离,约摸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带着温柔的笑意说道:

“老了,受不了热了,穿多些好受点。”

“那这也太……”

“我这个……”见小张还要继续问下去,老人连忙指着自己手中的信封,“先把这信寄存一下,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听声音就知道他年轻时一定是个优雅的男子。

“啊?哦,好好好,好的,您稍等。”

小张惊愕了几秒后,迅速回复到工作状态,对着面前的电脑一顿操作。

“姓名。”

“晚辰。”

“年龄。”

“67。”

小张抬头看了看老人,有些吃惊他已经这么年迈,看他走路的步伐可一点不拖沓。

“寄存时间。”

“……永远。”

“什么?”

“永远。”老人这回语气很坚定,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网上查过,你们这里有这个业务的。”

小张愣了愣,他往一旁的同事看去,对方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我来到这还未办理过这类业务,请稍等。”

说完,他低着头迅速摆弄一番,直到凝重的表情逐渐被笑容替换,他才开头对老人说道:

“抱歉,现在可以了。”

“没关系,谢谢。”

老人很温和,他眼中见不到半分不满,反而给了小张一个认同的微笑。

小张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老人会对自己说“谢谢”,一旁的同事也有些惊讶。现在这世道,有耐心有礼貌的人可不多见了。

随着老人的离去,这个本就客人稀少的大厅,再次安静了下来。

夏日的白天很长,往往天还没有要黑的迹象,就已经到了下班回家的点。

小张经过一路的折腾,走完了这炎热的路程,回到自己温馨的家里。打开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将腿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这样的时间里,他活得仿佛是世间最快乐的人。

没来由的,他想起了白天遇到的老人,竟无端感到燥热起来,用手扇了两下,感到没什么作用,便大声喊道:

“玲玲,帮爸爸把空调打开。”

“等会。”

正在屋内画画的小女孩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不舍的看了一眼即将画完的作品,跑过来给爸爸把空调打开。

夏日的炎热烘烤着每个人的心,但如玲玲这样年龄的孩子,却是无论做什么,都像阵风似得。

很快,玲玲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咦,这是什么?”

正要回屋的玲玲,习惯性地看了眼桌子上那个一直很神秘的黑皮公文包,爸爸总是把它的拉链拉的死死的,今日不知怎么会是,竟露出来一剑信封。

“别碰,这是爸爸的工作物品。”

小张连忙阻止了女儿的小手。

“工作物品?你们不是不能带工作相关物品回家的吗?”

正在做饭的小芸忽然开口。

小张当即听出了,老婆语气中的“不善”。

“这不是有人办理了特殊业务,可寄存这类物品的机器太久没用了,出故障正在维修,我就只好带回家了。”

小张苦笑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但他估计,自己这漏洞百出的说辞,恐怕不会被轻易认可。

“真的?”

小芸语气怪异的问道。

“真的。”

小张摊开手,面露苦笑。

“爸爸,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玲玲趁父母说话的间隙,已经把信封掏了出来,捏着信封的一角在眼前晃了晃。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不行!”

小张当即拒绝,一把抢过女儿手中的信封,说道:“这可是爸爸的工作原则,不能打开看的。”

他伸出手摸着女儿的头顶,为刚才的大喝安慰道。

“可这上面写着可以拆开啊。”

玲玲伸出去,指着信封。

“什么?”

小张惊呼一声,然后低头看了看信封,正反两面都看了一遍,发现果然有一行小字写在信封上。

“如果你看到这个信封,请替我念一遍信里的内容,那是我真诚的忏悔,也是我重新拾起的情感。”

信封反面,一段和它主人一样随意的字,不起眼地落在最下方。

“这是谁寄存的啊?”

小芸此时也来到了沙发这边,她把做好的饭菜盖了起来,站在小张后面。

“拆开看看吧,这是寄存人的意愿。”

“这……”

小张有些不情愿,但他知道,今天躲不过这件事的,便耸了耸肩,妥协道:

“好吧,就拆开念一下,也算从了客户的意愿。”

说着,他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途中连呼吸都屏住,不敢对工作物品造成半点损伤。

轰隆隆!

雷鸣声在此刻忽然响起,紧接着是哗啦啦地雨声,尚未关上的窗户刮进了猛烈的风,窗帘都张牙舞爪地飞舞着。

小张捏着未摊开的信纸,手指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缓了一会,才深吸一口气,把信纸摊开,一行行优美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那是一封写给自己的信——

“亲爱的雪落:  我是晚辰。  还记得我吗?那个曾经在雪下与你一起祈祷的少年,许多年过去了,风雨早早的变了,你我却不忍与过去告别。那些藏在雪里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纯洁干净了,就像那日我看向你的眼眸,独独只存有爱慕。  如果没有这样意外的发生,我或许不会知道,记一个人可以记得如此深刻,让人几十年后回味往事,竟如同初见一般。  具体多久已经忘了,我们多年未曾见过面,虽时常拿出旧时的照片,可我却始终提不起勇气去寻到你,去说一声,你好。不知你是否也曾这样——夜里的风是孤独的,夜里的我也总爱一个人活在思念中,一个人带着过去的遗憾,落寞地活着。  我在想,若不是心中存有执念,许许多多场雪的日子里,我必不会在曾经的路灯下等你。那里依旧冷清,落寞的人走在落寞的城北,悲伤从不介意停留在每个人的眼中、背影中,每一个踩着雪的脚掌,都曾走过那条最美的校园小路。  他们带着叹息的故事,是点缀这座城市的黑色之光,每一滴泪、每一声痛哭,都是这座城市在黑夜里歌唱。那是没有声音的孤独之歌,歌颂的是青春的灰色,描绘出一个个暗淡的年华。  其实,本该一直这样下去的,我思念着你,你思念着我,两个本会紧紧相拥的“爱人”,如此痛苦而“安逸”的活着——如果……你没有出事。  雪落!我的雪落!为什么,为什么那种事会出现在你身上?天知道我从新闻中听到你名字的那一刻,心里有多痛苦。那时,我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仿佛整个人要没了意识。紧紧握在手中的那张多年前“雪落和晚辰”的照片,是我唯一的信念,那股信念让我硬生生挺了过来。可什么用也没用,悲痛还在那里,你的名字依旧在遇害名单里,犹如荆棘花园里的红色突然枯萎,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变成了黑白的颜色,再没了色彩。  我拿着照片哭泣,泪模糊了我的眼眸,扭曲的视线在昏暗的光下注视着你——雪落——我最爱的人。爱或不爱在此时都已不重要,我心中只是在不停地想:我唯独思念的那个人,竟再也不会遇到?  后悔吗?我不知道,逃避已然成为最好的方法,更多的留恋只会化作更深的泥潭,让我沉入其中,一点点被吞噬。可心真真是痛的,无论我把那份情爱贬低的多么不堪,无论我对自己如何劝诫,该痛的并不会因其他任何原因而稍作缓解。  这是我的悲痛,是我宁愿沉醉其中的孤独,这里没人与我争抢,独我一个人守着这份美丽的爱,安静又优雅,只是痛苦万分。  我痛恨这份黑白的爱,却又深深地迷恋在其中,因为在此刻,我终于不用再顾虑一切,也可做回自我。  我的思念,我的情感,我的一切,都在这一行行字里,它们承载着我的情感,记录着近日的我。  我仍旧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大火啊,竟能吞噬这世间最爱雪的女子,它们必是残酷而狠辣,没有半分情感的。我要站在它们面前,体会你的痛苦,与你在交错的时空里,最后再握一次手。  是这样了,雪落,我的爱人。我多么希望能早早寄出一封这样的信,若我还拉着你的手,便是再炽热的火焰,也触碰不到你的发梢。  我……啊!就让我所有的爱与恨,遗憾与悲痛,都存在这封信里吧。让它永远寄存在时间里,永远记载着这份情感,永远记载着你。  别了,我的雪落,雪中最美的姑娘。”

沉默了一会——  “没了。”

信念完了,小张张了许多次口,最终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声“没了”。他感觉自己仿佛丢了什么东西,喉咙也像发火了一样,火热干涸,身体有些无力。他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点,之后扭头看了看妻子与女儿,发现他们俩都捂着自己的嘴,其中妻子更是要落下眼泪。

他很想开口说两句能使氛围欢快起来的话,可封信带给他的,实在太过复杂,他亲口读出了信里的孤独,这份孤独难免会剐蹭到他的身上。压抑、烦躁,他的内心各种情感夹杂在一起,一时间竟连话都不想说。

不知是什么在指引着他,他拿起遥控器,随便点了一个频道,屏幕上一个主持人拿着话筒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医院。

电视里的画面很明亮,可那传入耳朵的言语,却仿佛是被抹黑了的光芒,让人不愿去触碰。

嘹亮的声音,标准的电台语气:

“北城区XX路口,一年过半百的老人因中暑倒地,经治疗发现,老人早已服用慢性毒药,在抢救中不幸去世。”

“老人在暑期穿棉袄的行为看起来荒唐不可理喻,但其中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XX新闻为您追踪报道。”

“中暑……棉袄……难道是!”

小张“啪”的一下把遥控器拍在桌子上,站起来盯着电视屏幕,直到画面切到病床上,那熟悉的面孔,他才坐了下来。

他的世界,在那一瞬间仿佛变成灰色。

“爸爸,你怎么了?”

玲玲看着往日里从不舍得乱摔遥控器的爸爸这个样子,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爸爸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小张愣了愣,看了一会玲玲,笑道。

之后,他站了起来,走到小芸身后,一把把她抱进怀里。

“我们能在一起,真好。”

他说着,鼻子竟有些酸楚。

“嗯。”

小芸重重地点了点头,摸着一旁把头凑过来的玲玲的小脑袋,笑的温馨而甜美。

她想,或许这便是这封信寄存在时间里的,真正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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