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决绝
夏夜的屋内,总是十分炎热,我停下手中的翻检,起身打开窗户,让一丝凉爽从纱窗外渗透进来。
屋顶的灯很亮,我的影子在摊得满地都是的书信中清晰浓重。音箱里飘出达明一派那首不大为人熟悉的歌《那个下午在旧居烧信》。你娟秀的字迹在那些信笺上深深浅浅,让我恍惚。
一阵轻微的扑簌声将我惊醒,那是一只硕大的飞蛾,在纱窗外面上下飞舞,很有耐心地尝试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到一个可以靠近灯火的秘密通道。
它甚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丑陋了,透过灯光我依稀能看见细细的粉尘从它拼命震动的双翅上飞扬起来。在它灰色黯淡的身躯下,那颗简单的心恐怕不会认为吸引它的是致命的诱惑,而阻拦它的则是为它好。
我们总是这样,在茫然不晓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投入每个未知的境遇,全然不理会潜在的危险,对试图的劝阻非但不感激,反而心存怨恨。“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其中的危险?”记得当年无论多么的苦口婆心都不能让你回头,你扬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如此问道。那双漆黑发亮的眸子,到了今天依然历历在目。
我明白你的意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们不是飞蛾,怎么知道它一定是被灯火所欺骗?我总是从自己的角度来揣测和评判你,却忘记了你内心也有自己的洞察。
我想你是了然危险的存在的,但决定无论如何要亲身体验。我知道,别人的忠告如何具有说服力,都不如自己身上永存的伤口来得深刻和新鲜。在你看来,我和那些阻止你的一样,不过是冷漠的世情练达者,如同这层不动声色的纱窗,让你看到一切,却无法接近一切。
可是你忘记了,沉默并不都是来自隔岸观火,有时也因为疼痛而无法开口。
这样的决绝我何尝没有过,面对璀璨的灯火,总是提醒自己,那不过是我内心的贪欲,而不是真正的光明。可是,聪慧如你,哪怕已经这般的了然于心,却依旧逡巡思量,最后将所有的思虑抛诸脑后。时过境迁之后,你坐在黑暗里幽幽地说“我是真的不舍呵……”
清冷的屋子中,我却清楚看见你眼内的泪光。
当时很想问问你是否后悔过,终究没有问。毕竟答案我是已经知晓的。怎么会不后悔呢,那么多灼热的伤痛,最柔软和最赤裸的被最猛烈地化为灰烬,那些初始的清澈是永不会回头的了。但又怎么会后悔呢,如果给你一次重新的机会,你依然要冲破纱窗,飞翔而去。
你依旧笑靥如花,眼神黑亮。
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决绝。我望着你,感受得到,却形容不出。
我想,人是必定需要遗忘的,否则心就这么大,如何承载得过来?在扑火之后,若不能遗忘,你怎样去遮挡那些被灼穿的空洞。这也许是我在这个夏夜整理书信的缘由吧。总是有些什么应该忘记的,无论是否能够。看着它们被整齐地堆在一起,慢慢化为灰烬,那些明亮的火焰穿越我的胸口。
你看,我们总是知道结局,却依然要去扑火。而在这样危险的决绝之后,我们坐在内心的空洞之中,手里能够掌握的,只有最深处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