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时间是2016年10月中旬。我在错那待了两个月快满了。我答应了同事,准时过去他的单位面试。两周前我请他帮我预留个名额,并且把自己的简历也寄了过去。
我跟老板说,不好意思,本来说11月低要走,但是我找到了新的工作了,我不想错过那个机会。所以……
电话那边的老板赶紧客客气气地说,没关系,我理解。我恭喜你。这两个月辛苦你了,本来说好只是做义工。但是店里真的很忙,所以就让你整天都忙,也没时间出去玩玩。
我想说“没关系”,但是老板又紧接着说,所以,给你1000块钱酬谢一下你吧。本来义工是没有工资的,但是你这些时间帮忙做了很多事情。
我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别客气了,我马上让前台把钱给你。我这边还有好多事要做的,所以,我先挂了。
我关掉手机,旁边扫地的大姐过来问我,你问老板要了多少钱?是不是2000?
我说,她给了1000。
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高兴,还是生气,这两样那个多一些。我只知道,正在扫地的大姐,和另一个前台大姐,表现得比较生气,她俩有些嘲弄地说,老板真小气。然后又对我说,你这个人,真傻!
我在吃亏后一贯地微笑,没事没事,又不是一分没给。
大姐一边骂我傻,一边把准备的一些饮料点心装进我的背包里。
我出门的时候,天下着小雨。
这些天,下了很久的大雨,听说有好几处路段发生了滑坡。前天,我们这个地区的所有人被当地的驻守边境的警察领导着到他们的营地里避难,预防灾难。虽然后来什么也都没有发生,但是当时那种心情,真有种会发生大事的感觉。
我与两位大姐的最后一面,我一直记得,直到现在。她俩站在门口,一个手里拿着毛巾,一个手里拿着手机。
拿手机的是前台。她今年50岁。她还是单身,一直未婚。在来这里之前,她在肯德基做会计8年。她天天喝木瓜奶,想要胸更大点,虽然已经更大的了。她经常笑着说,以后要去美国结婚,办个很盛大的婚礼。说这话的时候,她一边抽烟,一边烟雾缭绕。
单身女人挥了挥手里的手机说,到了以后给我们来个电话啊!经常联系!
好的。我也笑着说。再见。
我知道,那都是客套话。那是最后一面。扫地的大姐一向对我不错,我又看了她一眼。
而那也的确是最后一面。
我坐着车在十八弯的山路上旋转,一会儿就遭遇了滑坡,沙石泥土堵满了路面。前面的车堵塞了好长好长。我看着,有的车一下子就飞过去了。有的车底盘太低,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只好让开。等到我坐的这辆国产SUV试了好几次才过去后,已经真的赶不上下一趟的车了。
我看看远处发着亮光的雪山角,看看天空中明亮清澈而又坚硬的阳光,想,下一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过了一夜,依旧是半睡半醒状态。
上路后,不久就遇到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一汪湖水。那湖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上头是干净得没有一丝污染的蓝天,远处同样干净得连绵群山。眼前这一切,真有种人间仙境的感觉。
汽车距离湖水越来越远,湖水也越来越小,最后比我小拇指还小,直至消失不见。
后来,后来就是好长时间的赶路,汽车,火车。最后到了北京。
阔别两年的同事带着他的同事来接我。他们异常热情。我想,我这样的人,他们还这么隆重接待。而他们,也时不时说说工作,好像失业很有成的样子。
直到天黑以后,我们才回去。后来我发觉,我被带到了传销窝里。
关于这个,我不想多说。
在两天后,我很幸运地被警察救出来,我出门时,门口一为母亲哭着问,有没有见过她的儿子。她的双手都把我的手腕捏痛了。
我有些慌张。我又有些同情她,我很真诚地说,我不知道,我刚刚来的。
她疯狂了,她不信我,她抓住我的手,越来越用力,也哭得越来越用力。只要你告诉我我儿子在哪里,我给你10万。
后来,警察过来,她才放走我的。
我赶紧上了警车,给我母亲打了电话。电话里我说,我工作面试失败了,我准备回家了。母亲生气地说,小兔崽子,等你回来,我在收拾你!私自跑出去那么久……
我匆匆挂了电话。我开始哭泣。此时此刻,我前所未有地想家,想我的亲人。第一次我如此想家。
警车开动了,我抱紧我的包。背包很重很重,但是我抱着它的时候,感觉是那么踏实。
那个充满噩梦的院落里,充满无数想不劳而获的人的地狱中。有和我同校4年,同事两年的同事,我走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叫他走。我恨他。
再后来,他给我打了好多电话和短信,他叫我回去,叫我回“家”。
他竟然说“家”!
我在和他激烈言辞一番之后,就用尽了我十二分力气,把他拉黑,删除,从我的人生里。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梦见那个地方,那些场景,那群恶魔般,变态扭曲的人。虽然梦见次数不多,但是每次醒来,我都是心跳不止,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