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 方(小说)
黄国标
轻轻推开特护病房的门,一看曾副主任正站在床头细心地削着苹果,唐秘书就懵了,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贾局长倒是很亲切地打着招呼,哦,小唐啊,有事吗?我……我……,见唐秘书慌乱地望向自己,结结巴巴答不上来,曾副主任就瞥了小唐一眼,将刚削一半的苹果放在碟子里,拎起床头柜上的茶瓶:我去楼下打点开水。
冬至刚过,酝酿了一年的冷空气就急吼吼地扑向豫北农村,田间地头,河坎路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屋后的杨树林尽管齐唰唰的倒向一边,但只要那西北风稍有懈怠,倔强的白杨树就努力地昂起头,尽可能地挺直腰杆。
唐奶奶又拿来一只枕头垫在唐老爹的头下,关切地问:老头子,好些了没?唐老爹张大着嘴,艰难地喘息,上气不接下气,“好……好个屁,让你鼻子弄块肉塞……塞起来,能……能好受?!”唐奶奶也不气恼,接着劝道:人家医生前年就让动手术了,你偏死犟。“一会半会的又憋……憋不死,你就那么想让我挨……挨一刀!”“就落个嘴了,你心里那个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孩子们那……那么忙,你不要烦……烦他们!”老俩口就这么你来我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蜷缩在衣柜顶上的大花猫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的,偶尔“喵”的一声,显示着自己的存在,给冷清的屋子也增添了几分生气。
天府大酒店顶层的行政酒廊装潢得富丽堂皇。大厅中央,悬挂着一盏晶莹剔透、造型别致的巨形吊灯。正下方,一张能容纳28人的大餐桌漫不经心地旋转着。餐桌中心,一艘白金汉玉船雕似欲扬帆启航。几十个小电磁炉精致地镶嵌在餐桌四周,更显示出这个行政酒廊的奢华与大气。
当晚的聚会,毫无悬念地又被官至市交通局局长的李萍和身家过亿的商界精英周全包场。周全说,在坐的同学都是一接到通知就来的,令人开心;那些推三阻四不来的,让人操心;特别是答应来又不来的,最是让人闹心。这样就扯到了那几个临时爽约的同学,其中一位听说是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众人唏嘘不已,赶紧商量着一道去探望的事。有人提议,要不就买个超市预付卡,实用一些?就有同学说,买卡?住院“卡”在医院,不太好吧!他一言你一语的,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这时,一位同学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就凑钱送块手表吧,我记得他在学校时蛮喜欢玩表的。对,对,对,这个好!不少同学连忙附和。送表?这不行,我们老家泰兴送表就是送钟(终)!李萍十分坚决地反对。泰兴?贾局长的家乡好像就是泰兴的呀。如此一想,唐华大惊失色,后背上的冷汗都快冒了出来,心说:老婆,这回你可将我害惨了。
六楼会议室,贾局长正讲得性起,突然感到鼻腔里像有个鸡毛在搔。坐在旁边的林副局长看到他放下讲稿,头向左上方仰着,眯起双眼,微蹙两眉,心想,不好,“啊嗤”,还没等他躲开,一个喷嚏就砸了过来,接着又是一个,一连打了十几个。全场哄堂大笑。
局长的鼻炎就像他喜欢书画一样,在全局上下是尽人皆知。连续几年了吧,年年都得进医院住个十天八日的。这不,今年都是“二进宫”了。每回局长住进医院,唐华就开始患上“心病”,去,还是不去?去了又带点什么东西。估计局里有他这毛病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和他同处一室的曾副主任几乎每天都要提起这个话题。偶尔住住也就罢了,每年都要探望,就那么几个工资,哪个吃得消哇!她不住地抱怨道。那你这回打算去还是不去啊?不去,肯定不去!
回家说起曾副主任的这个态度,老婆说什么也不相信。不管她去不去,反正咱们肯定要去,你都奔四了,这次再不抓住机会,怕是“办事员”的帽子要戴一辈子了。老婆又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次不但要去,而且还要下点功夫,花些本钱。你不要管了,我来安排。
家乡的老屋,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地从门窗里、从土墙的缝隙中钻进来,甚至爬进了本来就冷冰冰的旧棉被。唐华再一次被冻醒了,但他还不想睁开眼睛。这时,好像父亲又默默地站到房门口“哼哧”“哼哧”地喘着。又干嘛,离远点,不要将华子吵醒了。母亲小声嘀咕。
不是说都提速了吗,从苏中回豫北老家的列车像个蜗牛似的,傍晚发车,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八时才“咣当”“咣当”地爬进郑州车站。唐华又一想,这火车尽管慢些,但毕竟还在不停地向前进呢,而自己的仕途怎么会和陀螺一样,老是在原地打转呢?用老婆的话说,荣誉一大堆,提拔不沾边。不仅如此,现在又从局机关被下派到人才市场“锻炼”。
那天,贾局长笑眯眯的,好像比平时还要和蔼:小唐啊,组织上考虑,你还年轻,抓紧下去锻炼锻炼,好好干,不愁没有机会。顿了顿,右手食指在办公桌上敲了敲:这次我住院,看来你花了不少心思,但你我都是党员,要心有所止,行有所戒,可不敢搞收收送送那一套。边说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样东西。唐华一看,正是那个红色塑料饭盒!立刻喉咙发紧,心里“扑嗵”“扑嗵”直跳。
回家后,唐华将那劳什子重重地摔在老婆面前,已经发黑的几十截葱白飞了一地,一个小塑料袋正好跌在脚边。唐华打开一看,那块花了他几个月工资的“浪琴”正定格在下午一时,表盘十分奇怪的样子,像极了贾局长的脸,非常轻蔑地看着自己。
再有两天,公休假就期满了。这天吃过午饭,唐华和母亲一道,挑来两根新鲜的山东大葱,剪去根须,洗净,截取4-5厘米长的葱白两根,将一头削尖后,慢慢塞进父亲的两只鼻孔。
住在老家的这些日子,亲眼目睹父亲被鼻息肉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样子,几次去当地医院,医生说,除了手术,没有其他办法。都是鼻子的毛病,可不可以试一试呢?或许大葱本就有杀菌、消炎、收敛的功效吧,连续用了几天,父亲就直喊舒服多了。
正愣神呢,只听母亲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啊,就这样?唐华求助似的望向父亲,父亲却肯定地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江苏离河南也不是太远,但唐华不是班上事情多,就是小孩子学习紧,已经三年多没有回家了。父母的头发又白了不少,就连村头的那棵银杏树好像也比以前老了许多。小华子回来啦?出来转转?身板还中不中?唐老爹这是?
一路上,不断有人打着招呼,并狐疑地问。母亲总是耐心地解释:小华子一回来,老头子的毛病就好了大半。这不,华子又在网上好不容易托人找专家开了个方子。每次听到这话,唐华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
唐老爹,你干嘛呢?问这话的,唐华认得,是村里见多识广、快人快语的杨媒婆。不等唐华母子俩解释,这叫那……什么……她一拍大腿:对了!鼻孔里插葱-----装象(相)!
啊?唐华一个激灵,脚底一滑,跌坐在村口的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