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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拨慢的秒针

2023-08-02  本文已影响0人  渡黄昏来度晨曦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父亲是秒针,母亲是分针,我是时针。父亲走得很匆忙,但从来都没有准时过,我期待着父亲也能像别人的父亲一样,在他准时到来的时候能引我赶上和别人一致的步伐。但他没有准时,也没有牵引我前进,事实上,尽管他准时了,我依然会停留在原地毫不动摇,似乎我的成长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此时,天空和我一样沉着脸,我原本想和天空一样哭的,我没有,我站在薄薄的雨幕中瑟瑟发抖。我想我是哭不出来的,但每一次班主任走过来看到我的时候都说我哭了,还劝我不要哭了。尽管班主任怎么说,我现在唯一关心的是我那个迟迟还没有出现的父亲,我因为这个,班主任如何要拉我到屋檐下避一避雨我也不愿意,起先,他还是有些生气,后来对我的语气逐渐平和了不少。面对班主任时不时的滔滔不绝,我终于没有任何理会,因为我全身湿透了,连心也跟着湿透了,哪怕稍微动一点,我都会感到很凉。淅淅沥沥的小雨好像在给我赎罪,但好像也是在让我经历一场命运的嘲笑。

地上已经哗哗的有水流,食堂门口的水泥板厚厚的积水上浮着一层浅浅的油,它们随着从不同方向袭来的大小不一的水流一会儿聚集一会儿扩散。花坛里一排枝叶扶疏的朴树舒展在半空中遮着,雨丝停留在上面的叶子,等叶子弯了,又汇聚下来打在下面的叶子上迸溅,被拍碎的雨点继续飘落下去点在地面上。黏满碳灰的叶子被洗涤得跟新的一样,但已经无法掩盖它沧桑过的痕迹。宿舍楼每层伸出外面的水泥走廊都缀着一颗颗蓄势待发的微小的水珠,参差不齐的用力在地面的水洼上延伸了又收缩。已经不知道这些和天空的阴沉延续了多久,但我知道全校师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我那个拿着签名表的班主任,以及孤零零的我还坚持在雨中,在无奈地等待着我的不称职的父亲的出现。

我确定我把父亲的电话号码记得十分清楚的,但我和班主任尝试了无数次拨打以后,要么打错给别人,要么无法拨通,班主任问我的时候我说我把放假日期给我父亲说得很清楚了。我相信班主任能理解我不记得父亲的电话号码,但他不能理解我没有跟家里人说放假的事,在他以让我曾经很害怕的语气对我说话的时候,看着我不耐烦的样子显得已经不害怕了,他就知道我没有说谎。我注意到班主任几次拿出手机来看时间,不知道大概等了多久,雨停了,不过再等下去就不行了。他把签名表递给我说让我自己签了赶紧回去,回到家以后再打电话跟他说一声。当我要接过表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冻僵了,我艰难地把名字画在了上面,表上我捏的地方也被浸湿了。班主任问我记不记得他的电话号码,我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又接着问我是多少,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于是他拉起我的手,用笔在上面写下他的电话号码。我感受着那一笔一划沉重的陷进了我的皮肤,仿佛刻到我的心里,我抬手看了看上面那串隐隐约约的数字,心里感到不适,同时也小心翼翼起来。

整座小镇此起彼伏的楼房像盖了块儿油布,冷漠的风吹不起地上的尘埃,生长在小镇的每个角落。我一个人抱着行李行走在门窗紧闭的街道,感觉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但其实就几百步从街头到街尾,我希望能看到一个人,我也害怕会看到一个人。行李变得越来越沉,沉得加重了我对父亲的憎恨,我这该死的父亲怎么还不出现,知道他已经不会出现了,我只是在和自己过不去。最后我找到一家开门的商店,当我拖着一身狼狈决定进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连一点颜面都不剩了。老板一眼看到我并认出来了,因为与我父亲有过些交情,他很快就答应我请求把行李先在他这里放一放,明天再过来拿。接下来,我也准备好朝着几十公里外家在的方向徒步走去。

我早已经习惯了开家长会没有家长,放假要回家了独自处理完所有的行李,最后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一个人闭起来沉默好几天。我没有因此锻炼了自己的独立性,可能是我抱怨太多了,后来发现抱怨多也没用,于是渐渐地不抱怨了,只是失望彻底。我觉得自己活得够阳光了,不然像我这样的早该重度抑郁。

可尽管如此,父亲就准时了吗?他关心都不会关心。我想父亲一辈子也就是这样的人了,我不想成为他这样的人,凡事我都跟他反着来。

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他扫视了一眼全班同学说到交米的事情,我浑身紧张起来,同学们都在四处张望议论纷纷,其实我知道他们都是在演给我看,我不敢看向他们,只是注意着他们此起彼伏的讨论声故意没听到老师说的话,然后装作一副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的样子,便缓慢地举起了手,举起了班主任也正希望看到的手。放学走时班主任叫我单独留了下来,我猜到他又要说那些如果家里实在困难就去和他协商解决的话,而我一次又一次的硬着嘴说我家里有米,过两天父母去赶集就买回来了,可不知赶多少次集了,还是不见得我来交过。

学校还不提供伙食的时候许多学生回家吃饭都要跑很远的路而耽误上课,所以才考虑办校食堂给学生在里面吃饭。那时我才读小学,一周能吃上两顿肉是相当不错的,主要还是免费的,唯一苦恼我的是要各自交各自要吃的大米,准确的说苦恼的是我的父母,当时我家里也不是没有米,学校里也不缺我一家这点米,只是那样做了显出想交就交不想交就不交的随意,对其他同学也不公平。班主任总是跟我们说我们自己在家称完重的大米交上去以后他们还要再称一次,有些大米的重量都不达标,那个装大米的袋子就占了好一部分重量,我在家也经常听到父亲小声嘀咕在角落里说我们学生开学交上去的大米到放假时剩下的就被我们老师全部背回家了,虽然父亲与班主任几乎不曾相见过,但他们在不同地方各自说的话好像都能彼此听见,或许大人的话只有大人才能听懂。

对于交米这样的事,在父亲眼里当然是没多大必要的,能够得过且过最好。可父亲不知道的是,正是他的傲慢和拖延才逼迫我发现我自己就有能自己去交大米的能力,也就背个几斤的大米徒步走十多公里的事,坚持一下就过去了,我也觉得没那么难。我以为偷偷地装好大米等到第二天早上背着就走出家门是件多么顺利的事,而且父母睡模糊得应该发现不了。那天放学回到家后的晚上,父亲质问起我来,虽然他的言语只是简单地代过几个词眼,但他的眼神已经把我昨晚他在哪里亲眼见到的“罪行”揭露得体无完肤,我如同罪人一样被他犀利地审讯。他问我是不是装多了,我不知道多还是不多,我也不会给大米称重,感觉和看到同学家长交上去的差不多就行,又因为班主任的那句装大米的袋子就占了好一部分重量而多装了一些,估计远超过了袋子的重量,我交上去的时候班主任看了一眼也说了句怎么这么多,我不知道多还是不多,但终于松了口气,我揩了揩额上的汗珠径直跑去和他们一样坦然地坐在教室里。

经历这些事情给我的感受是难过,难过到不想说话,尽管我能说得出来失望这个词,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我正经历的就是失望。对于我的事,父亲从来都不会忘记拖延,就连交学费以及学校要求拿户口册去的时候都很难准时。交学费就像交大米一样,就算不给我交也要赖着让我天天到学校里读书,一边操心早点给我解决学费问题,一边自己在心里安慰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替他们这样的自相矛盾感到悲哀。拿户口册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偶尔跳出点片段来是关于某次放学回家学校要求记得明天带上户口册去的一天傍晚,我还在小伙伴们面前大言不惭地炫耀道不就是户口册嘛谁家没有。那时我还觉得就是应该有,回到家以后才发现父母连户口册这种很基本的东西都拿不出来,知道将要在小伙伴面前抬不起头了,我在家里哭闹着如果没有就不去上学了。我一直想不通那时我家连户口册都拿不出来,我越想越气,气了又无奈,最后只能哭,后来怎么去上的学就不知道了。

从村里的小学转到镇上的小学以后,可能是大多数都远离原本住了很长时间的地方生活的缘故,我对一些东西逐渐有所了解,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长大”吧。和家里闹的机会就越来越没有了,就连说话也并不多。事情遇到不通的路就一味地往里低处流,流得多了就开始沉淀,沉淀多了便容易出问题。

我是走了比较远的路,可家里除了完整的有了户口册,就还是基本都没什么变化。在小镇里读书的那几年,由原先一起读书的十几个同龄小伙伴最后变成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坚持读书,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一个可能是受村里辍学风气的影响,一个大概是不习惯城镇的生活方式和与在城镇生活的人交流。其实我也没有很习惯,尽管用了五年的时间待在小镇上,在这五年期间我一直都是格格不入的煎熬,熬到初中毕业要离开的那天只是转过头来多看了一眼这个地方,这个我的天空只有灰暗的地方。我早应该和他们一样辍学的,只是因为那时就算我尝过无数次失望的苦头也让父母尝到了往他们脸上添了光的甜头。读小学大概就是如此吧,在别人都还抑制不住天性而尽情放纵时自己对此内心毫无波澜,哪怕稍微学习一点就被挂上“三好学生”的名头,大部分的第一名第二名都是一不小心考上去的,我在许多蹦蹦跳跳的孩子当中就明显沉稳了不少,安安静静的从不干坏事就做好事自然常受到表扬。当我拿着那些橙黄橙黄的奖状往父母面前一摆时我就知道他们脸上也跟着闪闪发光了,我父母没有逢人就说,只是与人聊天时提到读书的事情,全身的细胞都在为我这个为他们争光的儿子热烈欢呼,他们宣泄不住的高兴反倒有点讽刺别人的意思,我想他们死都要让我读书大抵就是因为这个。要说还有一点的话,就是村里那段闹得鸡飞狗跳的日子正是那几个心里没有规矩约束的辍学孩子引起的,在方圆几里惹得个臭名远扬的地步,我父母为此秉持着“懒都没关系,只要不犯事就行”的原则让我继续读书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不过也只是这样,我父母并没有把脚步放快,觉得这样等着让我去给他们拿回更多的荣誉,特别是我的父亲。

又到了一次交户口册的时候,那时候已经在学校好几天了,班主任允许我们小半天的时间去拿。因为我回家比较远,我知道打电话回去也是我猜的那样,不过我还是选择打电话让父亲骑车送来,说不定父亲还真的送来了呢?眼看着小半天的时间快结束了,还是没看见父亲的身影,我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慌张,我生怕表现出生气和慌张来一不留神就时间过去了,最后顾不了太多就赶忙跑回家。我顶着不厌其烦的绵绵细雨踏着泥泞一口气跑回到了家,我感觉到自己很累,但伴随的生气与慌张让我不敢有一丝懈怠。我一冲进家里就翻箱倒柜的寻找户口册,找了好久,我突然停下来,感到只有一屋子的清凉,我彻底崩溃了。我惊慌失措地跑到田间地头的各个角落叫唤着我的父母,可怎么也找不到人。我踉踉跄跄地走进这个寂静的村子,连声牲口的鸣叫也听不到,感觉身体快散架了。

我红着眼眶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了父母才回来,他们去干嘛了?他们看到我时愣了一下,父亲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是回来拿户口册的,母亲以为我是到了休息日放回来的,还在说着这一次我们怎么放得那么快。父亲从哪里拿来一打堆在一起乱七八糟的书和纸,从里面抽出一本书,一张一张拿出里面夹的户口册的纸递给了我,我没有马上伸手去接,等我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变严肃了我才勉强接过来。父亲以为我拿到户口册就会立刻跑回学校,见到我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静,他好像意识到了应该要骑车送我去。我不是在等他要骑车送我回学校,我想既然他们都不在意,我还有必要关心吗?这个书不读也罢,反正对我也没有意义,对他们更是。

父亲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为了不让我的目的达成,他故作什么也不知道,冷静地把摩托车骑到我的面前。母亲看着我和父亲在那里冷战了好一会儿,他不下车我也不上车,拖到夜幕都快沉下。他反而突然替我有些着急了,冲我吼了几句,我也被惊到了,胸口瞬间滚烫得快要无法呼吸。左邻右舍又陆陆续续地回来,为了不闹得人尽皆知,我选择上了父亲的车,跟他回到学校。

我们很快来到镇上,父亲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我从车上下来,在冰冷的下雨天中用自己最后的倔强对此时冷漠的父亲说可不可以去买一个户口本书皮给我装一下这些户口册的纸?我想想那些事就算了,但是给我买个书皮装起来交上去的时候我也好受点,也便就此一了了之。他却想我是在拖延时间,他的骂声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气流一把把我推进了学校大门里,他的骂声不断从我的背后敲打着我,直到我缓慢地走向教学楼,我转身看的时候他已经骑车走了。

那时候已经上自习了,教室里还没有老师。我歪了歪身体从教室门口看向里面,里面熙熙攘攘的好像还没人发现我,我硬着头皮哐当一声踏进了教室,说话声顿时倒伏一片,我低头沉着脸冷冷地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往抽屉里迅速塞上那几张户口册的纸。我用余光看到了很多同学都在看着我,有些也在互相靠近耳语着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在讨论我,我的脸颊一下子热了起来。我装作在座位上收拾着什么试图让自己冷静,好吧,这个地方我一点都待不下去了。我把自己弄得好像还有什么事一样急匆匆的出了门,我同桌也从我一进门到座位上坐下来不敢看我变成了抬头和他们一样注视着我出去了。

我从教室里出来,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我看到门卫不在便偷偷溜出去了。我没有灵魂的游走在一个人我都不认识的小镇上,我看着那些人家门口点起火盆焚烧垃圾,很想凑上去暖一暖手,火盆冒出乌泱泱的烟雾像一条恶龙老远的飘过来呛我,以此来嘲讽我这不幸的一天。天色越晚我越不敢回学校,我也打算好不回去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在某一瞬间有个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就任凭它发展成这样了。

我在街上走了一夜,走到一处狼藉的汽修厂地,找到一个报废的汽车头,所幸车门能开,我钻进了废车头里,里面的坐垫像家里的沙发一样柔软,拉上车门,瞬间宁静了,里面也慢慢暖和起来。我隐约看到一边的车窗外远处是矗立着的汽修厂小店里白炽灯明亮的灯光下老板来回忙碌的身影,他的影子随着满屋的灯光溢在外面的地上长长的,一边车窗外更远的地方是迎着一侧的学校教学楼,依然和刚才在街上看不到它的时候一样,随着铃声响起蔓延开一片欢快的嬉戏声,没一会儿又接着后面的又一声铃响而逐渐静默了。

那时我还并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我却任凭恶魔侵蚀自己而极力掩盖着我也设想到的结果。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迷迷糊糊看到自己死了,直到深夜醒来还是被蚊子吵的,我发现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顿时心里一阵疼,好像天也快亮了。我察觉了一下四周,只有几盏路灯散发着很潮湿的光。其实我并没有想死,但是想到天亮了即将要面对我所造成的这一切还是会感到窒息的害怕,自此我就再没有合眼,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世界在我眼前逐渐清晰。这是我前所未有的害怕天亮,害怕日出,害怕光明的到来,我好像一只只喜欢躲在阴凉里的吸血鬼。

当我第二天突然出现在了看自习的老师和上自习的同学们面前时,他们的目光犹如看到死人复活了一般,他们静止了半天才醒了过来。老师走过来指了指教室窗外,说你父母和你班主任还在外面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休息的找你,你倒好,知道还魂了。怎么,发现自己走错阴间了?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我的两颊刹那热得冒气,我听出老师的话很难听,可不及我接下来要面对的那一茬又一茬削尖的话锋,更不及我已经把自己在心里经历了无数遍上刀山下火海的无情谴责。

我看着父亲没有表情的走过来的时候,仿佛他要来带我回家了一样,我想只要不用我读书了怎么样都行。他走过来揪住我的耳朵,那一刻感觉他是在生气,但又好像不是,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占据着他。他让我带他到我宿舍里去,那会儿差不多要上自习了,他知道在教学楼的走廊里骂我被别人听到不好,我也知道我将迎来一场一生都没想象过的骂声,竟是与我最亲的人给予的,一下子面前迷茫的恐惧冲疼了我的胸口。

这时班主任也走过来了,他好像在某个地方看了很久了,没有忍住走过来,渐渐地也有很多陌生的人把我团团围了起来,这样一来我才明白我这一离开便是一朝成名全校知,我还没来得及想是不是因为十年失望无人问,就要让班主任以及那些陌生人有很多自己的话想对我一个人说。我看班主任是一副无奈而又心疼的样子,比起父亲,似乎他更要心疼我得多。尽管父亲的话是断断续续破碎的,但每一句就像刀子和打碎的玻璃一样狠狠插进了我的心脏,这样的话他还有很多,只是被那个心疼我的班主任劝止住了,陌生人也跟班主任一样很心疼我似的在旁边随声附和,异口同声,是啊是啊的叫。班主任伸手抚摸了我的头,然后说去吧,我心里一下子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于是朝着教学楼跑去了。那时候感觉自己跑得像一辆小车,我在里面操控着,从后视镜里能清晰地看到后面班主任与那群陌生人和父亲站着还在说话,班主任他们一道离开以后他才缓缓转身离开。

后来班主任把那天晚上积攒下来的所有情绪分解开来,撒在了他寂寞无聊的生活中,也撒在了我如以往平淡的日子里。虽然那种情景和心境至今还历历在目,但他总是开玩笑的用几个词句简单勾勒就过,他也没想要说得太明显。能看得出来,那时他和我父亲是一样的感受,他说后来找不到了他们还报了警,得亏我早点回来,不然事情会越来越麻烦。

最后一次叫父亲来接我是我高考完的那天,父亲来了,但是来得很晚很晚。高考前几天给他打过电话,是母亲接的,我没有想太多,只是再三嘱托他们再怎么样都要来这一次,算是我求他们了。这一次我很平静地一个人搬完了宿舍里所有的行李,包括三年来我一本都没有丢掉过的作业、草稿、书本和试卷,我毫不犹豫地决定把它们全都带回家,就这样一点一点从六楼的宿舍搬到一楼,又从几百米远的宿舍门口搬到学校门口这里。天空朦朦胧胧的卷起云朵,像一只只大乌鸦对着地面如蚂蚁般来回忙碌的我们虎视眈眈,一点一点的又下起了小雨,我开始有些担忧,担忧得手忙脚乱,我感到下来沾到皮肤上的雨粒是热的。直到傍晚时分,还是有人在校门口进进出出的穿梭,不过明显少了很多,其中这少部分里面就有我,我想这部分就是走在最后关门的了。雨停了,刮起了很大的风。有个脚踏三轮的老奶奶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搬行李,她看我的样子已然分不清是被淋湿还是被浸湿了,我还在想她应该是帮别人搬完了才过来的,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是在对我说话。我支支吾吾的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也瞬间就看出我现在很需要帮助,二话不说就让我载上她的三轮车一起去了。

东西搬完了,我又在校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像是十年二十年之久,以致于我似乎都忘了父母长什么样了,直到我看到他们混在人群里也向学校里面张望的时候我都没敢相信是他们,与其说是没敢相信,不如说是没认出来。因为他们不能直接进学校里,我跟他们说需要一个装书的箱子,结实一点的那种。母亲听到立马转身就要到背后的小摊子上给我买,父亲看了看这边一门之隔站立着的我,很慌张似的正要朝母亲的身后跟过去看,不过是小步小步的走路,像裹小脚,很快他又转回来朝我走来,走来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不像是我印象中的父亲,他一边用手紧紧按住一只腿一边艰难地走来,我看他很累好像很想喘气。我注意到母亲买好箱子走过来的姿态和父亲走路的截然不同,父亲怕是连母亲走路都跟不上了。

我装好书后和他们一起搬出了学校,不一会儿,姐夫开车载着姐姐、姐姐抱着小外甥、嫂子抱着小侄子、还有小侄子的姐姐侄女他们一行人也来了,来来回回一个劲儿的帮我搬着地上所有的东西。我看到父亲一瘸一拐的也在给我搬,他拿的东西很少很轻,伞、书包、提袋之类的,只用一只手硬是分了好几趟拿才完,另一只手还在捂着那条腿吃力的走过来又走过去。搬完了天也已经黑了,我们拥挤在姐夫的车里回了家。

我不知道父亲怎么了,也没有问过母亲,我只见到父亲因为腿而干不了活,常常房前屋后的在他能到的地方转悠着玩味他平日不多见的闲情逸趣。直到过了一段时间后又没事一样的出去打工了,我才从一次母亲和领居的话聊中知道他跟别人修高速公路的时候不小心被倒下来的钢筋戳穿了腿,住了好几个月的院,因为我要高考了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再次回到高考完那天他们来接我的场景,我看着他踉踉跄跄的样子已经老了很多,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我庆幸是父亲又庆幸不是父亲,我害怕是他又害怕不是他,我害怕他扎穿了腿又庆幸他只是扎穿了腿,如果当时不止是父亲,那我觉得父亲足够幸运。我想现在别人说扎到了腿和扎到身体的任何地方两个消息中我都更愿意听到是扎到了腿,尽管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幸运的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父亲没有多忙,但也没什么本事,一辈子那么几件事就足够他忙的了。他给我的爱真的又笨又慢,但我希望让秒针慢一些再慢一些,怕父亲突然死去离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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