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
原创 微信公众号 花和尚和花 2022-01-03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余华《活着》
零点时分，同学群里发出一则水滴筹消息。
看到这样的情况，我一般会打开看看，视情况多少都给予支持。因为我很清楚，但凡向社会公众求助的，谁不是被生活所迫万般无奈才将惨状示众啊。我们少抽一包烟的钱，简单点一顿饭的单，点点滴滴汇集起来，到了求助者那里，就是救命的稻草、生存的希望。
我却是没想到，这次水滴筹的救助对象竟然是我的一位老师，即将退休却罹患重症，一直在维持治疗，现在到了不得不动大手术的地步。家庭情况也与大多数人家一样，平常生活虽算得上小康，但面临巨额自费医疗的沉重，又有几个家庭能抗得住呢！如果没有像水滴筹这样的平台，众人拾薪，那当真是求助无门了。
我这位许老师，小学、初中都给我上过课，教书水平一般，毕竟他的起步是民办教师，后来却是靠着自己的一直努力学习，一点点在改变提升自己。至今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他清癯的脸庞、高大单薄的身躯，夹着书本永远急匆匆奔忙在路上，见到人就是乐呵呵一笑，却又不知说什么的样子。
我还记得初中时一次上他的课，只顾埋头在课桌下面贪玩时却被他抓个现行，他把我叫到讲台前面，也没怎么批评教育，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很懂我似的不紧不慢地从我的口袋里往外掏东西。我至今还想不明白我那时的口袋怎么会是百宝箱，反正是他左掏右摸的摆满了讲台，什么物件都有，弹弓、钢珠、皮筋枪、纸船、竹筒人，还有几把麻籽，其他的什么我记不起来了，反正满满一桌面。
那节课，我唯一记得许老师很痛心疾首地给我说的话：“你这娃这么聪明，怎么不用到正途，像是开杂货铺的？不要把垃圾装满口袋，要把知识装满脑袋啊！口袋里的随时会扔掉，脑袋里的可是要跟一辈子的。”我这人一直玩性大，管束不住自己，小学初中高中不知多少老师为此头痛也批评教育过，我全是浑不在意无知无畏，但只有当年这句话让我当时脸上有了发烧的感觉，并且对有了轻微的恨意，感觉自己像是在全班同学面前被扒光了身子。
上高中后很少见到许老师，偶尔几次回村遇见，他总是喋喋地问我学习的情况，我极不耐烦却又不得不认真以答，我知道他除了关心我的成长，也是实在艳羡我们能正常中考、高考。因为我听别人说起过，他因为时代的原因没能如愿中高考，但从没放弃过学习，一直苦苦在求学的路上，只是那个年代那有什么机会，所以总是恨我们少年不惜时。
许老师的苦恼，是那个年代所有的民办教师、代课老师的共情，但他又不同，他从不安于现状，总是在苦苦挣扎，却又总是处处碰壁，是时代的悲哀苦难，也是他个人的命运多舛。他的身体不是太好，听人说后来有几次转正机会，不知是人情世故还是身体原因，总之是屡屡失意，人也慢慢有些消沉，但却是更加把头低埋在了书本里。命运，既然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忍受了。
再后来，又听有人说他去哪儿哪儿上学了，上完学就是正式编制了，又有人说他要改行去找别的工作了，这些我无从问起，也无意打听。但我想许老师无论如何艰难清贫，怕是不会放弃做老师的吧！因为只有做着老师，才有学习的资格，至少路上夹着书本他人不会有异样的目光。及至国家出台政策彻底解决了最后的民办教师问题。许老师情况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我想应该是搭上了那最后一趟车吧。此后的生活，当是平淡顺遂些许了吧！却是没想到，苦难依旧继续。
在水滴筹上尽微薄之力相助后，我一夜未寐回顾了种种过往，为了让更多的爱心人士伸出援手，我详尽写了证实词，却因情绪难平，写错了内容，竟将老师作同学，发出后却是不能更改了。
从许老师的辛苦大半生，我也不由得想起了余华作品《活着》中的福贵。
福贵的这一辈子，亲手埋了自己的父亲、儿子、妻子、女儿、女婿、外孙，或许还将有自己的老黄牛。但是，当他坐在茂盛的树下，向“我”讲诉他自己的这一生时，却依然是那么的深情。不是自怨自艾，也没有悲天悯人，只是单纯地把他遇到的可爱的人们都介绍给我们，单纯地把他的回忆向我们袒露：苦难和幸福都会存在，但更靠近我们的往往是苦难。
所以，除了带有欺骗性的所谓面对生命的乐观，我想，福贵更多地是在告诉我们如何去接受在这人世间里头走过的这一段历程。“它的力量不是来源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这是余华在他韩文版的自序里写下的一句话。
和鲁迅先生笔下先醒来的呐喊者相反，福贵似乎更多地是在告诉那些醒来了却依然无法逃离这间房子的人，该怎样清醒地面对这黑暗的现实。虽然这或许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呐喊者永远是少数的，摸黑活着的“福贵”们则永远是多数的。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福贵和家珍在从有庆的坟头回家的时候，余华描写他们回家的路是这样的：“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
正如人生，有时我们看见它洒满了盐，或许那只是遍地的月光。有时我们看见遍地的月光，却又觉得它是翻洒的盐。既然如此，那只管走过去就好了。
最后，祝福许老师能及时手术、早日康复！
余生还很长，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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