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暖风熏人醉

1.

节到小暑进伏天，风至东湖蒸瑞香。我躺在临湖的天井里，隔着围墙，方形的漏窗中飘来一阵阵莲香。余光里，我仿佛看见了一双莲影在光中摇曳。

我心里一动，想起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摸底考，一百三的数学卷子小暑只考了109分，被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罚站了两节课。我再看看我的试卷上红红的130分，心里好生得意，感觉脸上顿时露出了特别嚣张的笑容。

因为你别看小暑一张小脸白白的，长得又文文弱弱，其实心肠坏得很，总是喜欢告我的黑状。不是说我拽她辫子了，就是说我上课做小动作。现在我们都上初中了，她还经常告诉我妈妈，我考得不好就是因为老师讲课时我说话了，或者是考试时不认真检查。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因为她挨了多少打，我妈妈还总喜欢让老师安排我和她同座，美曰其名说：“他们两个从幼儿园就是同桌，所以要是能一直坐下去，也是一段佳话。”什么佳话，完全是造孽，最主要的是我每次考试还总考不过她，多伤我男子汉的自尊呀。

现在看着她羞红着脸站在我的身边，我心里别提多开心了。我特意将我的试卷往她面前推了推，另一只手又悄悄地把她那一头的凳子往后移了移，想着等会她坐下时的样子，我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我低下头平缓了一下我的愉悦心情，又偷偷去瞧小暑。妈呀，我看见了什么，晶莹的泪沾在小暑长长的睫毛上欲落未落，那红红的脸比我最喜欢吃的苹果还要艳，我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

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我正在偷看的《封神演义》里的一句话：“杏脸桃腮，海棠醉日，梨花带雨。”明明这些描写我看时都跳过去的，偏偏现在脑中跳出这么一句。

我慌乱地收回眼，又慌张地把卷子攥回来，然后在一张小纸条上胡乱的写了几句话——我再也不拽你辫子，也不放你跟头了，放学时我等你回家，你可不要哭——扔给她。可是扔过后我不知怎地反而更紧张了。

2.

那天之后，小暑却不再理我了，只有我天天斜眼偷瞄她。现在放假一周了，我还没见过小暑一次呢。以前假期一到，下午我和小暑就会去稻田里摸黄鳝，傍晚的时候去东湖摘荷叶玩。

想到这里，我再也躺不下去了。我从凉塌上一跃而起，两手一撑蹦到院墙上，抓住桃树枝就爬了上去，我坐在树杈上釆了十来只鲜桃，再从上面猛地跳下。我把桃子飞快地捡起来放到篮子里，又把妈妈前两天就让我送去的莲藕装好，拎起篮子就往小暑家跑去。

小暑也正躺在她家天井里午休，听见脚步声，她坐了起来，然后瞧见是我，白了我一眼转过身去。穿堂风吹过，我砰砰跳的心像喝多了妈妈做的桃花酿，晕乎乎地要转了生长的方向。

“你来干什么？”小暑见我不说话，又转过头来问我，每个字都咯嘣咯嘣地脆，听得我像刚吃了新鲜的莲子一样，心里凉凉的又甜滋滋的。

“我妈妈让我送些莲藕来。”我也盘腿坐到小暑家的凉床上，她家的竹床好像比我家的凉快多了。

我一边把桃子和藕拿出来，一边问她：“你怎么不来找我玩了？”

她没有回答，拿着把小圆扇这边扇扇，那边拍拍，反而问我：“你中考考得很好吗？你报了中师，还是中专？”

我咦了一声，说道：“你爸爸以前不是说一定要让你上高中的吗？我当然报的一中了。”

“哼，你考得上吗？一中一般时候比中师、中专的分数线还要高。”

我涨红了脸，很不服气地大声回道：“你考得上，我就考得上，而且我的分数肯定比你高。”

小暑举起小扇子就向我扇来，我一转身，翻过来就落到地上，小暑扑倒在凉床上，几根长发夹到竹子的缝隙里，疼得她直裂嘴，我站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

3.

又是一年莲花开。傍晚，我和小暑划着小船在东湖上荡漾。她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看着船儿拔开湖面的浮萍向前行。竹篙轻点水面，有湖水溅到我的脸上，暖风轻轻吹来，摇动着一朵朵荷花，送来了缕缕的清香。

但我却受不了这份宁静，因为我的心里还憋着一团火，就像西山的晚霞不仅要烧红的天空，都快要燃烧到这青水碧翠间来了。

“为什么你的第一志愿填的是N城，不是S城？之前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不是说高考完了我们就正式交往吗？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上同一所学校，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小暑瞟了我一眼，把手伸入水中慢慢地随波滑动，小船经过一只大莲蓬旁，她剪下扔给我。我知道她又在无声地谴责我，责怪我总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脾气。

我闭上嘴，一点点剥着莲蓬，绿色的椭圆形果实露出来，再剥开绿色的皮，就看到里面白白的莲子了。我捧着递给小暑，小暑说：“你多吃点，降降火。”

我听了，心又疼，又想笑，就堵气地把剥好的莲子全塞进了嘴巴里，两腮鼓鼓地都不好嚼了。开始的时候，小暑抿抿嘴，然后立即翘起嘴巴笑起来。

我习惯地想跟着她一起笑一笑，不好笑，同时又想到我还在生气，只好故意偏过头一丁点一丁点地把莲子全嚼碎了咽下去。莲芯好苦呀，我也觉得我的命好苦，为什么小暑要和我分开呢？

“苦不苦？”小暑扳过我的脸，盯着我的眼问。

她红唇轻启，白玉微闪，我打了个激灵，然后没好气地讲：“你说呢？”

她嘿嘿笑，唉，我真拿她没办法，只好继续问她到底为什么？

小暑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原因其实很简单，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是否可以不生气，而是认真地听我说，然后等我讲完了，你还愿意去仔细地想一想。”

“你总是有理的。”我咕哝着。小暑怒瞪我，我忙举起双手：“我一定认真听，也认真去思考，好吧？”

她吸了口气，鼻翼间不自觉地皱了皱说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4.

“填志愿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高二分班的事情。本来你应该选理科，却跟着我分到文科班。你更喜欢数理化，你别否认了，而且你一直不太喜欢背诵。”

我想摇头否认，但是看见小暑似嗔似笑的面容，我的耳朵有些发烫，这镇住了我想摇动的头脑，而且我发现小暑的脸也很红，我心里暗喜，于是我更加专注地听她说。

她偏过头去，用手搅动着湖水：“文科要背的东西很多，所以你常常背得很急躁，后来虽然我们想了一些方法，但你学得还是没有高一时开心。”

“我不想你再迁就我，所以之前我先问了你想报考哪所学校，我本来也想报S大的，但那是个综合性大学，学术研究方面还是没有老牌的大学强。”

“这次我不想你再跟着我做个老学究，我想你可以开开心心度过你的四年大学生活。当然我也可以跟着你一起填的，只是一瞬间我又想起我们相处的方式，总是嬉戏搞笑似的，而且一点小事我们都喜欢比一比。”

“其实我把志愿交上去后就后悔了。”小暑说，“但后来一想，如果我们大学里还和之前一样，一起上课，一起下课，最后也只会变成了大部分人。如果只是想在大学里形影不离地谈个恋爱，我感觉那样谈的肯定是假恋爱。我觉得我们应该真正体验一下男女朋友的关系，体会一下思念的感觉。 ”

“你就不怕弄巧成拙？”我理解小暑的想法，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N城到S城也不远，坐两个小时火车就到了，这样我们平时还可以交双倍的朋友，学更多的东西，比如待人接物。如果还有担心，我们还可以约定比一比谁得的奖学金更多。如果结果变坏，只说明我们没有真正长大，那就更不能谈以后的事了，你说是不是？我们不该把眼光仅仅放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我也不只是想要一个男朋友，我还想以后我们能成为有担当的人。”

小暑满脸羞红地带着希翼的眼神望着我，忽然她低下了头，可惜晚了一步，我吻住了她的嘴唇。我终于失去了我的初吻，然而我的心里却觉得超级甜，比上次吃了小暑亲手煮的冰糖莲子羹还要甜。

我在她耳边坚定地说：“你就等着看好了。”

5.

酷暑还没完全过去，我家湖田的莲藕就挖了大半，我劝妈妈让它们再长一长，等到秋季才是大丰收。

妈妈把我推到一旁，说：“你懂什么，办喜事当然要用新鲜的莲藕。多挖些卖掉，多添喜福，也可以把你们婚事办得更热闹。”

其实我的婚事还有好几天才到正日子，大家都在忙来忙去，我却没事做。我很想溜到小暑家去看看她，可是小暑早就告诫了我，婚前一个月两个人不许见面。

我说，那是古人。她讲，管他古人今人，她觉得很浪漫，所以也要这样做。她还说，结婚后估计会少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有机会还是要作一作。

我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答应她了。开始时我是无奈的接受，现在却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

我这几天常常想起我们上大学的四年时光。第一学年，我们很不适应这种分离，天天电话不断，一有机会就坐上火车向对方飞奔而去，真正演绎了古人所讲的“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后来这种难舍难分的情景甚至影响了我们生活和学习，于是我们重新制定了计划，开始了正常的学习恋爱生活。然而到了大三，随着各种适应，生活圈子又开始固定化，我们之间好像少了许多话题，甚至有意无意地疏远了对方。

有一天，小暑发来一封信，上面抄着《后来》的歌词，她问我是否我们以后也要唱着这首歌回忆过去。当然不，一想起那种情景，心就无端地慌乱，我们已经成为彼此的一部分，谁也不可以丢下谁。

所以我们又重新制定了关于未来的计划，是关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现在大学毕业后需要自己找工作，我们商量后一致决定，毕业后就回家找工作，找到工作后我们就结婚，而且对婚后的生活也有了大致的安排。

这样到了大四，虽然隔了三百多公里，我们还是想办法帮助对方找论文资料，修改简历，又一起回家参加了不少的招聘会，最后终于找到了满意的工作。

我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只知道斗嘴逗乐，而是实实在在的在生活中互相支持和理解对方。正是有了这一段经历，我们才更了解两人相处的本质，才更懂得如何处理一些相处中的细微差异，所有的这些才是生活能永葆魅力的所在之处。

我现在一想起小暑就会露出会意的笑。因为我们对未来没有担忧，我们相信能跟得上彼此情绪的节奏，而且我们也总能找到让彼此快乐和放松的方法，也许这是两个人可以结婚的唯一要求。

赤日几时过，清风无处寻，可是暖风吹来也让我醉熏熏，我想着我的新娘子，在这夏日暑天的深夜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