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的芬芳（小小说）

      梅的家在大山深处，我和梅因文字结缘，成了笔友。

那是八十年代末期，当时我还在郑大读大三，梅喜欢文学，高中毕业后参加了文学函授，在文学院学习期间，我们认识了。我特别喜欢梅的文字，学习结束后，我和梅约定，每周我们写两封信，通过两封信进行文字交流。梅常常把她写的诗歌、散文寄给我看，我也常把自己的作品交给梅评阅，修改。一年下来，我们成了最贴心的知己。我也越来越喜欢梅。那一年暑假，我没有告诉家人，骑单车踏上了去梅家的路。我从凌晨2点多开始出发，到梅家时已是傍晚7点。几百里的登车骑行，我的衣服能拧出大把大把的汗水，屁股上磨出了几个大泡泡，一触碰，揪心的疼。我告诉梅时，梅哭了。

晚上梅把我安顿在她住的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那是一间矮得伸手就可以摸到屋檐的小茅屋（就是农村的厢房，用青石做地基，用土坯砌墙，屋顶不笘瓦，而是笘的茅草），房子虽然又低又小，地面高低不平，但屋里拾掇得干净整齐，一张90宽的木板床，一张老式四方桌儿，两条小木凳，土坯墙靠窗和靠床的地方都用旧报纸裱糊过，干干净净，小桌放在靠窗的位置，桌儿上放一本文学杂志，一个自制的笔筒。一瓶清水养的花枝。窗外石榴树的叶子绿得发亮，树上挂满了长势正旺的青涩的石榴。小坐窗前，迎着晚晴的夕晖看一团花影，听几声鸟鸣，飽蘸墨汁，润几行小字，实在是素美恬静的惬意时光。我疲惫的心一刹那间沉淀下来。

    晚饭是梅亲手做的，玉米糁粥，白面烙饼。四个小菜：青椒炒鸡蛋，蒜苔炒肉丝，凉拌黄瓜木耳，麻辣豆腐。梅特意去买了小酒，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晚饭后我向梅表白了我的心意。没想到梅却一脸的难为情。她歉意地说，咱俩可以做一生的朋友，永远的知己。做爱人，咱俩不合适。你在省城，我在大山里；你在读大学，我只是高中毕业；咱俩的差距太大……任凭我怎么给她解释，她都很决绝地说，你的想法太单纯，你的一时冲动会毀了你的前程，再说你的家人也不会同意的……那一夜，我饮啜了初恋失败的苦水，第二天早上，我悄悄给梅留下几句话，不辞而别，踏上了回家的路。我的不辞而别，让梅很是内疚痛苦。

后来梅迫于社会和家庭的压力成家了，我们就此失去了联系。我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打拼。没有梅的日子，我觉得生活百无聊赖，很寂寞也很孤单。白天我忙工作，忙事业，一到空闲时间我就想梅，想和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最痛苦最无聊的时间都是在一遍又一遍读梅的文字中度过的。后来在家人的催促逼迫下，在朋友的撮合下，我草草地结了婚。梅有了孩子，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30年过去了，梅的孩子都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工作，我的孩子也上了大学，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梅。毕竟梅是我的初恋。我决定再去趟梅家，去看看梅。我们联系的最后一封信梅告诉我，她还住在娘家。我想看看梅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想看看她生活的怎么样。毕竟在山里有诸多不方便。我们靠书信交流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现在通讯设备这么发达，我们却一直失联。彼此杳无音信。再说我也想帮帮梅。我给自己找了堂而皇之的各种理由，悄悄踏上了寻梅之路。

    这次我是乘大巴去的，两个小时就到了县城。梅家离县城还有十几里山路。我又坐城市公交，凭着当年的记忆找到了那个小山村。可那梦中的土坯房早已不复存在，原来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变成了四通八达的水泥路，路旁杂草丛生的树冇冇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高低错落有致的风景树，那些依山傍水而建的小茅屋换成了二层三层的小洋楼，青石块堆砌的院墙青一色变成了高档围栏，围栏上有五彩缤纷的花藤缠绕，村中空地处有一文化广场，一群孩子在玩单双杠，本以为我会轻而易举找到梅的家，却是高估自己了。我问了街口一大妈，才找到了梅家。

我笑嘻嘻地问梅：你还认识我吗？梅沉思了一阵儿，说：我们好像在哪见过过。说着把我领进了屋里。梅给我沏了一杯茶，就忙不迭地去做午饭。我想从屋内的陈设找到当年的影子，可是我看遍了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却什么也没找到。一种物是人非的酸楚落寞涌上心头。那一瞬间我心里真的有点恨梅。你怎么可以忘了我，甚至认不出我，我可是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不过这种念头很快就消失了。毕竟梅也不容易。我起身到二楼，推开后窗，看到了那棵长在山崖上的树，它扎根于石缝，却生的枝繁叶茂，它以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在苛刻严酷的条件下逆向生长，顺势而为，活出了自己的精彩，这棵山崖上的树和梅何其相像！这不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吗？我自嘲地笑了笑，闻到一股饭菜的浓香。这是我苦苦怀想了三十年的熟悉的味道。我迫不及待的下了楼。梅已麻利地把饭菜摆上了餐桌。笑盈盈地说，来，快坐下吃饭吧！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吃梅做的饭了，我吃得特别慢，我想把饭里的那种特殊的味道一点一点嚼碎，浸咽到我的骨髓里，温润我的余生。我本来还想帮帮梅的，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我走的时候，梅装了满满一袋子土特产送我，我执意不带，她笑着说，这是我欠你的，你就带上吧！我说，看来这三十年你过得不错！她说，还不是国家政策给力，让我们山里人彻底摆脱了贫困，你们省城有的，俺山里也都有了！俺现在也学会了用电脑写作，学会了在家上淘宝，逛京东，发电子邮件……以后咱的交流就彻底告别了纸质时代！

天幕低垂，白云悠悠，天光云影触手可及，坐在车上极目远眺，千山万壑如飞龙走凤，呼啸而过，恰似一帧帧流动的风景，闪动着活跃的美感。此时此刻，有一种幸福在心底缓缓流淌，定格于初恋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