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父邀客
替父邀客
文/易惟楚
几架自行车从家门前呼啸而过，扬起了路上的尘土。
那年我约莫十岁，刚学会骑车。习得一项新技能，自然是雀跃不已，我便常与小伙伴们相约在门前大路上驰骋。
“小兔崽子们，能不能慢点？”路过的游老爹一声呵斥。
“好，好的！哈哈哈哈……”华华、红涛、林超、黄军都一边大笑一边应着，脚下却丝毫不减速度，似乎速度不快便无法展现英雄气概。
见他们飞驰而过，我便也赶紧推出那大“凤凰”牌自行车，准备与他们会师。
“松儿，你既然学会了骑车，我便差你去办件事！”正跨上座椅时，父亲叫住了我。“你去七队，把许灿的爸爸请过来家里，我跟他有日子没见了，一起喝口酒。”
父亲同我们说话，总是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使人有一种不敢拒绝的畏惧感。看了看渐渐远去的小伙伴们，我不禁有些犹豫。回过头，我瞟一瞟父亲坚定的眼神，我想不出任何推辞的理由，尽管我内心只想和小伙伴们一起驱车玩耍。
“嗯——，是不是叫许兴发的那个？”我小声地试探着，内心里却在盘算着拒绝的说辞。
“这名字也是你叫的？你要叫许伯伯！他儿子许灿不还是你同学吗？”父亲呵斥道。我十分不乐意，却又不得不应承下来。
“派个小孩去请大人，怎么请得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像样的借口。
“你都没去，怎么知道请不了？真是懒得很！”
“我——”
挨这一句批评，尽管内心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硬着头皮上路了。
我家在五队，与七队隔着一大片田地和沟渠，须得走上好几里路。我较少单独出门，也未曾去过许家，不知能否找到。或许父亲也是想以此来锻炼我的胆量吧。只是，我对于去陌生地这件事不知哪儿来的排斥感。此时既已触怒父亲大人尊颜，少不得还是要走这一趟了。
自行车在颠簸的路上“咔哒”“咔哒”作响，庞大的自行车在我尚未长成的身材下显得难以驾驭。此时若有人从后面看我，就会瞧见我伸长双脚去够踏板的样子，那模样定然像一只左右摇摆的鸭子。
不多时，我便来到了田间大路上。耳畔的微风卷裹着田间豆谷的清香传至我的鼻尖，田野里一望无际的绿意也带给我莫大的快慰，我的排斥与焦虑感竟然大大疏解了。我想，这大概是土地的声音与自然的语言产生的奇效。
替父邀客
车子一闯入七队境内，我便放慢了踩踏板的频率。对于陌生地与陌生人的恐惧感又像寒潮一样袭来，我似乎总害怕会遭受人们的拒绝与呵斥。
门前大路上看不到几个人影，我不知该去问谁。
这时，从河边鸭棚里走来一位老爹，戴着一顶秸秆色的草帽，蓝色的旧衬衣敞开着，露出瘦瘦的肚子和黝黑的皮肤。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他似乎觉出我有话问他，便停了脚步，直直地望着我。
看到他动作上的回应，我终于鼓足勇气，小声地问道：“爹爹，你知道许灿的屋是哪个吗？”
“哦，还远着咧，要再往前多走几步，你过去再问别人！”他提着嗓子回答着，似乎很高兴。我想，他或许也沉默了许久了。
“谢谢！”我赶忙跨上车子，头也不回地踩着踏板，如同逃窜一般地飞驰而去。
不知又经过了多少家，路上却没再出现任何人。我的胆怯又占了上风，不敢去别人家里问，只好慢慢悠悠地骑着车，希望再碰上一个路人。
“要不干脆回去报告，就说我找不到他家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蹦出时，我欣喜万分——终于有一个可以交差的借口了！我为自己的“智慧”感到高兴。
谁知道，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有些咋舌。
当我转过一个草垛后，在一户人家门口瞧见了一对父子——正是许灿和他的父亲。许伯伯正以右手辅助着许灿在练习毛笔字，他们侧对着我，神情是那么专注，仿佛父子俩在鉴赏名家字画一般。我在距离他们二十多米远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他们父子之间的这种亲密感于我好陌生，却也似曾相识。
是了，这种感觉我也曾有过。
依稀记得小学一年级时，我刚开始学写字。父亲常从我身后抓住我的手教我，一笔，一划，一丝不苟。他教得很认真，我学得也很卖力。印象中，父亲的字写的很不错。据说他年少时还做过记账的会计，所以常常要写字，写的多，自然也就很不错。
可是，对于父子间这样的亲密事件，我竟难以想出第二件来了。
我不觉摇摇头。
“对，这样就好很多啦!”似乎是许灿写出了一个极好的大字，许伯伯欣喜地惊叹一声。
他们看起来正忙着，我要去请他吗？我在心里问了好几遍。我想到父亲严肃的脸，我想象着自己走了过去，告诉了许伯伯我爸要请他去喝酒。
他会怎么回答？他会拒绝我吗？
他们一边写着字，一边交谈着，神情非常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十几米外有一个人在看着他们，这个人还是带着任务来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画面中很多余。
找到他家不容易，找到后要说出这句邀请，似乎更不容易。
不如回去吧？
我决定调转车头，猛踩了一脚踏板，似乎故意想弄出点声响以引起他们的注意。我至今都不知道，在我骑车离开时，他们是否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呢？
回家的路无比的快，我的内心很复杂。
我的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抱怨。我知道，我并不喜欢接这种跑大老远请别人喝酒的任务，也不喜欢被强迫接受这种任务，更不喜欢被人批评、被人拒绝、被人忽视。
当然，我最不喜欢的，是我被父亲命令着请人喝酒，而被邀请的那位父亲却在陪着自己的孩子练字。我甚至觉得，以喝酒这样的理由去打断人家父子的天伦之乐，似乎有些太可笑。
替父邀客的任务，我终究没有完成。父亲自然又骂了我一顿，说我真没用。我把车停在一旁，没再骑出去。
我再也不骑车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