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落疏疏月又西28争执
乔沐阳回过头看着乔远寒,他眼神里掠过的悲凉比冬天还要萧索荒凉。他的眼神让乔远寒竟生出了罪恶感。
乔远寒低下头,他觉得自己伤了父亲的心。
乔沐阳缓缓地坐下,他看向窗外。窗外的雪下得不管不顾,它们密密地交织又随风飘散。这世间有些聚散半点由不得自己的心:“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他喃喃自语:“岁月经年,这么多年,天为谁春?”他揉着自己的额头。
“爸,对不起,我不该问你那些旧事!”乔远寒愧疚地看着父亲,这也是这么多年他心里疑惑却不忍盘根问底的原因。若不是寒云的出现,他愿意一直猜下去。
乔沐阳看着窗外:“又下雪了,二十年过去了。”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凄凉:“这个世间抱怨缘分的,我不是第一个人。自古以来,有几人年少情深共白头?”他叹息,这声叹息悠长而凄楚,任谁的心底有繁花万点也会因为这声叹息瞬间萎落。
“爸,我错了,”乔远寒给父亲倒了一杯茶水,他双手递给乔沐阳:“以后,我再也不问了。”
厨房的窗户未关,西北风卷着雪花从窗口钻了进来。因为风的缘故,乔沐阳连声地咳嗽。
乔远寒忙跑到窗口关窗户,窗外的雪像鹅毛大小,因风而飘,随风而落,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房子里的光线暗的不能再暗了,房间里静到不能再静。他们父子二人能听到雪落的声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听,雪落的声音。”乔沐阳微微闭上眼睛:“那一年槐花开得真好。她梳着两个长辫子在槐树下微微笑着,我以为那是一幅画。风来了,槐花落着,在她头顶飘,让我想到雪,想到了诗。”
“爸,我错了,我不该提起以前。”乔远寒看着父亲的眼眶里有泪水:“爸,我错了。”他跪到了父亲面前。
“远寒,你怎么会看到佩文的书?”乔沐阳把乔远寒扶了起来,他看着自己儿子:“你去过姜寒云家?你见过她了?她好吗?”
“姜寒云是我的同事。我只是向她借书,不想那本书里有你的照片。”乔远寒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告诉父亲,林佩文去世的消息。这些年父亲虽然嘴里不说,实际上林佩文一直在他心里。他隐藏的深何尝不是因为爱得深?
乔沐阳站了起来:“哦,你看到了我的照片,就知道姜寒云的母亲是我的故人。你,你没有问过姜寒云,佩文好吗?”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注视着乔远寒的眼睛。
乔远寒的眼睛低垂着,他长长的眼睫毛把自己的心事密密地封锁。他们是怎样的父子?他敬重父亲又疏离父亲,他们终不习惯将心事剖给对方。
“爸,我没有问。或者姜寒云也像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乔远寒这句是实话实说。
乔沐阳站了起来:“我知道了。既然你没有问就不要再问了。”他不能护佩文安好便松开自己的手,愿她安好,可他何曾饶过自己的心?
乔沐阳缓缓地走进自己卧室,他坐到了书桌旁。照片上的佩文永远是微笑的模样,可他的记忆里佩文总是哭着,她总是哭。
“姜永明,你放了沐阳,我求你放了他。只要你放了沐阳,我就嫁给你。”林佩文的哭喊声在乔沐阳耳畔萦绕着。
多少个夜晚,乔沐阳梦到那时候。他梦到佩文扑在自己怀里护着自己。他们的周围围着黑压压的人群,那些人手里拿着铁叉、铁锹,镢头,锄头……
姜永明脸上的肉拧成青色的疙瘩,他手里握着镰刀:“乔沐阳,你敢拐走我媳妇,我砍了你……”
林佩文抓住姜永明的手给姜永明跪下:“姜永明,你放了沐阳,我好好跟你过日子。我跟你结婚!”她哭喊着。
姜永明趁机把林佩文扛到了肩上,他的唇角掠过淫邪的笑意。
乔沐阳跟在后边追着:“姜永明,你放了佩文,放了佩文……”
乔沐阳想到这里抬起手摩挲着佩文的照片:“如果人能预知以后多好,我们的生平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乔沐阳被下放到农村之前和范美娟离了婚,陪着他的只有几本书。当时村里的饲养室还没有收拾好便让他暂住到知青点,他虽然住在知青点但每天早上要去向村支书汇报思想工作。
乔沐阳很好奇,知青点里的几个小伙子没有事情时,总偷偷爬在院墙上往隔壁院子看。他住了几日后才知道,隔壁人家有个叫佩文的姑娘。
乔沐阳喜欢坐在柿树下看书。与其说他在看书,不如说他在看阳光撒在地面上的光影。柿树上挂满黄色的小花儿,那些花儿不好看却落得满地都是。他极不满那几个人的偷窥行为:“你们爬在墙上看什么呢?”
站在梯子上的知青冲乔沐阳直摇手。出于好奇乔沐阳也挤到梯子上,他的身高比那个知青高。他往梯子上一站,半个脑袋都在墙头上面。
林家的院子里有株老槐树,老槐树上有着密密的槐花,那一树槐花的香气飘的到处都是。
槐树下站着一个穿格子衣服的姑娘,她梳着两个长辫子。她虽然是农村女子却有着白皙的皮肤,她的眼睛若盈盈秋水,那嘴唇倒似抹了口红般的好看。
林佩文当时并没有注意到院墙上的人头,她面对着大门笑,那笑容比春天还暖:“三哥,你没有下地吗?”她问着:“你给我帮忙摘槐花,我给咱做麦饭。”
林佩武那时刚从部队复原回家,他还穿着军装:“行,那我搬梯子去。”
林家的梯子靠院墙放着。乔沐阳当时和另一个知青看佩文看得出神,却不料他们被林佩武看到了:“嗨,你俩站墙头上做啥呢?偷看我妹子?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
林佩武嘴里说着,手底下也没有停,他直接捞了锄头跑到知青点:“都不想回城咧?走,跟我见村长去。你俩刚才是流氓行为。”他指着乔沐阳和另一个知青。
“人长眼睛做什么?就是用来看东西的。如果看一下都犯法,那从明天开始大家都把眼睛闭上,这样多好。”乔沐阳不紧不慢地说着。
“呵,你再嘴能一下?”林佩武的手指指着乔沐阳。
“哥,他们都是知青。人家都是有文化的人。”林佩文拦着林佩武:“哥,快点摘槐花。”她把佩武拉出了知青点。
乔沐阳刚想到这里,有人敲门。他打开门,竟然是范美娟:“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你给人做不了丈夫就罢了,连父亲也做不了?你教育的好儿子。”范美娟瞪了一眼乔沐阳,径直往房子里面走。
乔远寒听到了范美娟的声音走出了厨房:“我好与不好与你何干?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爸?”
范美娟指着乔远寒:“你是不是傻了?你脑子进水了?你是男人,男人就该干出一番事业来。我给了你一副好模样,你要学会利用你的脸。夏沫多喜欢你?夏沫她叔在省上当领导,你若娶了夏沫,你的前途一片光明!”
“你这是经验之谈?”乔远寒看着自己的母亲冷笑:“可是我用什么做检举材料?对了,我告诉夏沫叔父,你丈夫孙志刚以权谋私,收贿受贿还有你,你想利用自己儿子做你丈夫往上爬的梯子。”
范美娟气的睁着大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大口喘着气,过了好半天,她指着乔远寒:“我从来没有生过你!我的大儿子一生下来就断气了。”她往房子门口走。
“范美娟,你积点口德。哪里有母亲这样说自己儿子的?”乔沐阳对着范美娟的背影喊。
范美娟回过头来:“乔远寒不是我儿子。”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紧接着是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
“远寒,你太不像话了。那是你妈,她再不好,是她生了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不喜欢便不喜欢,为什么非要剑拔弩张?”乔沐阳指责着儿子。
“我恨她。”乔远寒的回答很简单。
“我恨她”,这三个字落到了乔沐阳心里,他的心骤然沉重起来。他没有再说话,他转身回到自己卧室。外面西北风吹起了哨声,雪依然下得紧密,照片上的佩文依然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