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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的人生

2017-11-16  本文已影响0人  小宝马力

老黑是我们镇子里的知名人士,顾名思义,老黑长的黑黑的,高高的个子,很魁梧,但有些驼背  ,眼睛大大的,总像是在瞪着人看。老黑总喜欢咧着嘴傻笑,露出他那一排发黄的但还算整齐的牙齿。由于他精神上有问题,整天疯疯癫癫的,所以镇上人更习惯叫他“傻老黑”。至于他具体叫什么名字,镇上好像没有几个知道的。

小时候的我,总是在担心老黑,孤苦伶仃一个人,怎么过活呢?爷爷的一句话,打消了我的疑虑,那就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老黑有一份不算职业的职业,有家里办丧事的人家,给人家提纸牛纸马和蒸米饭。我们的镇子虽然不大,但是也有一两万人,所以生老病死的事,时有发生,老黑也就有了饭碗。不知道是因为贫困使人变得机智,还是老黑天赋异禀,当有人去世,老黑总会在早晨出现,速度之快,比现在的京东和宅急送快很多。

在我十一岁那年,奶奶去世了。我在悲伤之余,又感叹了一把老黑的敬业。奶奶是在晚上去世的,早上我很早就赶到老师家请了假。当我到家的时候,老黑已经在院子里跟着别人忙活了。而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蒸米饭。

第一天不招待客人,吃饭的只有家里的至亲朋友,而且必须都吃米饭,而这米饭一般都由老黑来做。我那时还很小,所以不用在灵棚守灵,别的小兄弟姐妹都跑去一边玩了,我就站在院子里大灶台不远处,看着老黑做饭。老黑将米倒入一个大盆,再到进水,然后两只粗大的黑手在里面均匀的搅拌着,感觉就像十只蘸了墨汁的铁棒插进牛奶里一样,那一刻,我总感觉他手上的黑色,会流进米水里,将米染黑。我感觉有点恶心,觉得自己不会吃他做的饭。

        大人们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看到老黑做饭的过程,还是本来就不在乎。吃饭的时候,他们一边吃,还一边交口称赞,“傻老黑蒸米饭真有一手,饭不糊,还有香味!”“是啊,比你嫂子强多了,她蒸的不是太硬就是太软!”我在长辈们的逼迫下,还是吃了半碗,尽管脑子里始终回荡着老黑的大黑手,然而不得不承认,的确很好吃。至于怎么好吃,我至今也说不清。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凌晨12点之前去世的人,家里办事叫“小三天”,第二天上午入殓,下午送路。入殓是将去世的人装进棺材。而送路,就是将彩纸糊制成的牛,马,轿子,童男童女等,到野地里烧掉,是给去世的人提前在“那边”安排好衣食住行。而这时候,也是老黑的重头戏时刻。

给奶奶送路的时候,老黑提着纸牛纸马走在前面,其他一些纸活,则由一些不嫌晦气的忙活人提着。大伯是长子,穿着重孝,扛着幡儿,由大哥搀扶着走在老黑等人的后面,然后是二伯,父亲排行第三,所以在二伯后面。我跟在父亲旁边,与其说我扶着他,倒不如说他牵着我,在我们后面是老叔,然后是爷爷奶奶的侄子外甥等,再后面则是更远一些的亲戚以及友人。女眷也按照这个顺序排在后面,最后面是吹鼓手,吹奏着我们耳熟能详却不知道名字的曲子。

每到这个时候,街道两边总会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似乎也是农村文化活动匮乏的一种体现  。一些好多嘴的人,在这时总会大声叫嚷“老黑!跳一个!”老黑不但不反感,反而真的随着吹鼓手的节奏,跳了起来。

只见他提着纸活的两只手上下颤动着,脚下面不知是画着圈,还是写着十字,而脸上还是那招牌似的傻笑。我到现在才觉得他的“舞蹈”应该就是民间的大秧歌演化来的。围观的人,一边议论着,一边笑着,有的还叫起好来。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少,送路的目的地终于到了。老黑等人把纸活堆在一处,再在旁边放上奶奶的遗像,前面摆上香炉。家里的亲人朋友,依照前面的次序对着遗像磕头,甚至痛苦。老黑这时就站在一边,嘴巴还是咧着,偶尔咕哝两句,也不知他在说什么。纸活烧完,送路就结束了,家里人就开始往回走了,这时候不再排队,而是仨一群俩一伙,或坐车,或走回去。老黑则是一个人,迈开大步跟在人群后,也回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老黑也会跟着干些活,但也都是一些粗重的工作。再办丧事的这两天,老黑都是在主人家吃饭。一般在结束时,主人家会给两盒烟,那时还不流行给钱,但是也有好心的主人,看到老黑可怜,也会给他十块八块的,这在九十年代,不算少了。

这是我看见老黑时间最长的一次,其他时候看见他,多是在别人家的丧事上,还有就是在镇子最长的一条街上。在街上见到他的时候,一般总是在被人调笑着,而他也不以为忤,跟着一起笑,结果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但凡事也有例外,有一次,还是在大街上,我正好路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老黑手里拿着一块砖头,追赶着街上一个卖水果的,一边追还一边骂“草你妈!我打死你!”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老黑不傻笑的样子,脸上满是怒气,甚至有些狰狞。  卖水果的中年人一边跑,一边笑,但是笑容从开始的得意,渐渐变成了尴尬,还带着一些恐惧。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由一开始的起哄,变成了劝阻。最后还是在街面上几位老面孔的合力之下,才将愤怒的老黑劝走。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向卖水果的询问着原因,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理由。过了很久,人群才逐渐散去。后来听别人说,因为卖水果的说老黑的妈是傻子,老黑才急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黑,因为后来的几年里我一直在外边上学工作,回家的时间比较少,也没有人向我提起过老黑,直到有一天我回家,一个儿时的玩伴来看我,说到镇上新建了敬老院,我又想起了老黑,就问道:“像傻老黑那样的,敬老院收吗?”

“傻老黑?早让老天爷收走了,还去什么敬老院?!”“怎么回事?他不是挺结实的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我爸说是在咱们镇西边的浴池死的。”“哦······”我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送走了朋友之后,我去探望爷爷。爷爷经常和一些老人在路边聊天晒太阳,在几位长辈的七嘴八舌下,我知道了老黑的死因。

老黑死的那年,镇西边新开了一家浴池。为了招揽生意,向一些单位赠送了大量澡票。街面上的一些总逗老黑的人自然也得到了几张。不知道他们是真的出于好心,看老黑太脏了,还是拿他开涮,反正他们给了老黑一张澡票,带他一起去洗澡了。

进了澡堂的老黑,开始有些不自然,后来也就放开了,洗完淋浴之后,就和其他人一起泡池子。可是没过多久,老黑突然从池子里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什么,本来黑油油的脸变成了酱紫色。他努力从池子里爬出来,刚要向门口走,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我在想,老黑应该是得了脑溢血之类的病,所以才会那样突然地死去。可是,我刚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一位和爷爷经常下棋的老人摇了摇了头说道:“这人啊,什么人什么命!该享福的受不了罪,该受罪的享不了福,老黑一辈子邋里邋遢,什么病都不得,洗个澡干净干净就死了,这就是命!”

说句实话,我当时真的想反驳几句,但是都是长辈,我忍住了。但是这几年,我却渐渐觉得老爷子说得有道理。

老黑死了,提纸驴纸马的活,就落在了另一个光棍的身上。一个瘦高个,两只眼睛直直的,一脸的木然,也不爱说话,但气质和丧礼很配。送路的时候,原来那些和老黑逗得那些人,也让他跳一个,但他不理不睬,像僵尸一样往前走着。我总以为一会儿会把他和死的人一起埋掉。这个时候,人们总会提起老黑,“还是傻老黑有意思!”“这个比傻老黑还傻”“走吧,没啥意思!”

我也会想起老黑傻笑着,扭着像秧歌不是秧歌的舞步,提着纸驴纸马,走在送路队伍的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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