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短篇小说

八廓街

2018-09-19  本文已影响35人  余伞

 一

  半夜,火车停靠在西宁站,又有一批乘客上车。我们车厢里早就没有座位了,刚上车的乘客只好站在过道上。卧铺车厢里等有人下去,会空出几个位子来。所以,尽管现在离天亮还有五六个小时,但还是有人打算把站票或者硬座票改为卧铺票。我旁边一位比我稍大一点的男青年,昨夜他从格尔木站上来,补了一夜的卧铺,今夜车上的人似乎更多,连过道上排着队,在等乘务员叫他们去补卧铺的票。我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熬了昨夜,今夜无论如何我也想补个卧铺,好好睡上一觉,便问旁边的他。

  “今夜,你不补卧铺的票了吗?”我转过脸问他。

  “看情况吧,今夜肯怕不那么好买了。”他说。

  “哦,人的确是多了不少,但总能买到的吧!”我有些泄气,但仍抱有希望。

  “不一定,软卧大概会有,但比硬卧会贵很多,所以大多数人不会买软卧。”他说。

  “哦,那硬卧多少钱一张呢?”我试探着问。

  “在硬座的基础上,睡一夜至少再加上一百块钱吧!”他说。

  短短一夜就要再加上一百块,这让我打消了补卧铺的打算。

  火车在西宁站停靠了五六分钟,然后又轰隆隆地往前行驶,西宁火车站,在我们眼前渐渐地往后退去,火车窗户变得一片黑暗,窗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透过玻璃窗的反射,车厢里的人纷纷趴着睡着了,几个精力一直很旺盛的年轻人,从拉萨站上车起,就一直在玩着纸牌,他们叫嚣声此起彼伏,在宁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楚。按照昨夜,火车必须得开上十分钟,等乘务员把卧铺车厢里的空位清理出来,清点好数目,再给在外面等待的人补票,所以补票的人纷纷挤在过道上站着排队。其中一个戴着眼睛的女孩,昨夜,我就注意到她,她的摸样让我联想到了另外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和我在拉萨相遇,住在同一家青年旅社,她是个说话很爽快的女孩,一向沉默的我也被她的气氛感染,变得爽快起来。可是,她比我早几天离开拉萨,现在大概已经到家,正睡在家里温暖的床上了。昨夜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就已经换了卧铺,可是今天一大早,又从卧铺车厢里被赶出来,今夜她必须重新补票。她站在队伍当中,离我并不远,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和我在拉萨遇见的那个女孩是很相似的,若是她和我坐在一起那该多好,我遐想着。队伍中还有个年纪稍大的女人,她站在我旁边,我第一眼就感到她不是从拉萨那边过来的,因为她脸上没有被太阳晒过的痕迹。就像在拉萨青年旅社一样,对于面目慈善的人我总感到一种亲近,于是我就随便问了她一句。

  “你也是补票的吗?”她一手拖着个包,包是花色的,显然是用做旅行的。

  “恩,今夜无论如何我都要补到卧铺票,”她说,从她的语气中,我猜到她大概是北京人,这趟火车便是从拉萨开往北京的。

  “您是北京人?”我问。

  “是啊。”

  “那您从拉萨上车的吗,怎么没座位啊!那时候座位好像很多。”我疑惑地问。

  “我啊,不是从拉萨上车的,我是从北京上车的。”

  “从北京到拉萨?”我有些不解。

  “是啊,”她的意思很明确。

  “那您怎么又回北京呢?”

  “我从北京坐车到拉萨,在西宁的时候就感觉到高原反映了,又是吐又是晕车,简直不醒人事,被列车长劝告,从西宁下了车,不然后果不知道怎么样。”

  她的目的地是拉萨,因为没有去成,她有些惋惜地说。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心底里我不禁笑起来,因为西宁的海拔并不高,真正有高反的人,大都到唐古拉山脉才会有她说的那些症状,一过唐古拉山脉,马上就好了。半月前,我从兰州到拉萨,经过那一段时,也感觉到浑身乏力过,所以我能理解她的感受。

  “那你算是比较特殊的了,西宁的海拔毕竟只有两千多米啊!”我惊讶地说。

  “是啊,我算是比较特殊的啦,哈哈。”她事后释然地笑着说。

  火车继续往前行驶。这一夜,对我来说,注定是很漫长的,我把脸贴在玻璃上,隐隐约约看到窗外的景色,尽管火车已经驶出西藏境内,但青海的海拔依然很高。一路上火车经过樟木,或者青海湖时,天空中漂着细碎的小雪,远处的山脉白茫茫的一片,可是对于南方来说,现在可是春夏之际啊。我裹紧了身上的厚厚的羽绒服,遐想着一路上经过的奇特景色,不禁感慨万千。我贴在窗户玻璃上,似乎感到窗外的严寒空气。白天的时候,还有一些工人,在铁轨边施工,他们围着一堆柴火烘烤着身体,但脸上的笑容却很灿烂,那时我倒想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去哩。

  二

  补票的队伍前进了不少,后来就停滞了下来,通往卧铺车厢的门好像关了,后面排队的,没买到卧铺票,只好站在过道上。我注意到那个戴眼镜的女孩,现在已经移到我跟前了,她靠在火车墙壁上,眼睛似闭未闭,似睁未睁。现在大概是凌晨一点多种,我知道正是睡眠侵袭之时,因为有她,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这时,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小孩好像也没有睡意,他和我一样从拉萨上的车,我惊讶于他的年轻,之前白天的时候,我将包裹里的糖拿出来给他吃。

  “你要吃糖吗。”我说。

  “不吃。”他回绝了我,似乎也是个很犟的孩子啊。他一个人从拉萨坐到河北回家,我问他到拉萨做什么。

  “在我叔叔家,帮着照顾生意。”他笑着说。小孩的脸上依旧很稚嫩,笑起来像个女孩,一开始,我就误以为他是个女孩。

  “你这么点大,照顾什么生意呢?”我笑着说。

  “帮叔叔进货之类的,其实我在拉萨尽闲着。”看来,这个小孩有些自知之明。

  “拉萨去过哪些地方?”

  “啥地方也没去。”他干脆地说。

  “布达拉宫去了吗?”

  “没有。”

  “哦,真是可惜啊!”我说。

  “是啊,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叔叔家里,除了吃饭的时候,帮他去买些便当。”

  “呵呵,下车的时候,会有人接你吗?”我问。

  “没有,我自己坐车回去。”他很自豪地说,后来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袋瓜子,开始噼里啪啦地吃起来。小孩很有趣,说话像成年人一样,而且又是一个人,引起了我对面的那一行三个人的注意。白天时,其中的一个女孩和旁边的那两个男孩说着在拉萨的艳遇,好像还深陷在其中。

  “是他主动和我搭讪的,一开始我都没理他,他的样子蛮帅的,我们留下了各自的手机号。”旁边的两个男孩,和她是在火车上相遇的,然后结伴去拉萨,这也许就叫缘分,在拉萨这样临时搭伴很常见,但往往半路上就各自分开。可见,他们三人一路上相处得很好。

  “那个男的条件不错,可以试着交往一下啊!”其中的一个男的说。

  “可是,我和前一个男友分开还没多长时间,现在还没从上一段感情走出来呢。”

  “你还联系他吗?”

  “早就不了,可是他还死缠着我。”女孩说,女孩头发很短,脸还算白净,不胖不瘦,显得相当精神。

  “对待感情要果断一点!”男孩说。

  “我知道。”女孩说。小孩津津有味地吃着瓜子,吸引了对面那个女孩的注意。

  “你一个人到拉萨的吗?”

  “是啊。”小孩吃着吃着,停顿了一下,说。

  “胆子真大啊!小屁孩一个,你还念书吗?”女孩问。

  “早就不念了。”

  “你才多大啊,就不念书了。”

  “我念不下去,家里人就不让念了呗。”

  “那你长大了,没念书,就找不到工作的。”女孩吓唬他说。

  “念了书,照旧找不到工作。”小孩反驳说。

  “谁说的,念书就能找到工作啦!”

  ‘“我不知道,长大了我就帮着家里做生意。小孩被女孩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退一步,女孩听了,又对旁边的男孩说。

  “拉萨那个男孩,很认真地对我说,他是真喜欢我,他会等我。”他的话使我想到在青年旅社遇到的那个女孩,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曾对我说只在家呆两天,然后就动身去深圳,深圳对我来说是个多么遥远的一个城市啊!想到这,我感到些沮丧,便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她正斜靠在过道边的座位上,看着我们这边。这时,小孩放下瓜子上厕所去了,他的座位空了下来,短发女孩便叫她坐下,一开始她还有些犹豫。

  “没关系,现在是空的,你坐就是了。”短发的女孩说,这时她才慢慢地坐下,和我面对面,她的包裹则放在腿边。

  三

  之前期盼着她坐在我身边,现在真如此时,却又不敢直视她。她安静地坐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也许在担心等会儿小孩回来,该如何解释。我托着下巴,透过玻璃观察着她的神色。在拉萨时,我很喜欢拿偶遇的那个女孩开玩笑,曾经有次她从拉萨街头游荡回来,走进旅社,从我的床边走过,穿着一身五彩斑斓的藏服,在这之前她就说过一定要穿着它在布达拉宫前照一张,所以整个一上午,她都在八廓街寻找这样的店铺。

  “那个阿佳(藏民对年轻女性的称呼)帮我换上藏服后,再系紧腰带,使劲地系啊,好在效果不错,你不知道好多藏民都围着我看呢。”她笑嘻嘻,得意地说,眼睛本来就小,在闪光眼镜下眯成了一条缝隙。她回来时,房间里只我一个人,我第一眼便看到了她换上藏服后的模样。她的整个人变了,变得像一个调皮的藏族女孩。我幸喜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坐在我的床上,拿出相机,仔细地整理着昨天出行时拍的相片。

  “哎,我的相机怎么了,照片的位置颠倒了过来了。”

  “来,让我看看。”我凑过去说。

  “等一会儿,我再试试,重新开机看看。”她说,侧面看去,她的脸狭长、瘦削,在拉萨几日了,脸上依然白净,看不出一点被晒伤的痕迹,不像我不到两日嘴唇就干裂了,稍微说话就会生疼。

  “你这衣服穿上去,真的像一个藏人了。”我上下打量着她,由衷地说。

  “真的吗?”她睁大眼睛,盯着我,像是要猜透我的谎言。

  “真的。”我说。

  “那我就留在拉萨,不回家了,当一个藏人也好。”她笑着说。

  “那你得先找个藏族男人嫁了。”

  “可是我不喜欢藏族男人。”

  “为什么?”

  “他们太粗矿了。”她说。

  “对啊。”听了她的话,我联想到到在八廓街,时常看到扎着粗长辫子的藏族男人,便笑了起来,于是又靠在床上,抬头看着房间上面,一束阳光从硕大的玻璃上倾斜下来,照在地板上,影影绰绰。好几分钟我们呆在床上,一句话都没说,她还在捣鼓相机。她说等一会儿,要去布达拉宫前面照几张相片,问我有没有空。

  “现在吗?”我问。

  “恩,我想趁白天去照,晚上广场上人太多了。”她说。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件裤子。”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还只穿着件短裤,好在身上盖着棉被。突然我注意到她的鼻子流血了,沿着通红的嘴唇下来,我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穿上裤子,起床从口袋里立马拿出餐巾纸给她,

  “你的鼻子流血了。”我站在她面前说。

  “真的吗?”她好像不相信,用纸巾往鼻子上一抹,不在乎地说。

  “这没什么,”

  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显得如此镇静,便说。

  “要不要用水冲洗一下。”

  “不用了,等一会儿就好了,我家里的人都这样,这是遗传,”她说,这时那团纸巾已经塞到她的鼻孔里面去了。看到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便拿出自己的相机给她连拍了几张。

  “我都这样子了,你还拍照!”她假装生气地说,但身子没动,正好端坐在床上,我便又拍了几张侧面的,拍完了,我忍不住笑着说。

  “你这样的造型不容易见到,给我照几张留个纪念吧!”

  四

  小孩还没回来,她安静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我记得昨夜她拖着行李,往卧铺车厢里走,等一夜过去后,此刻,她却坐在了我的对面,这一切就像个梦。短发女孩趴着酣然入睡,我原先以为,若小孩回来,为了免除眼镜女孩的尴尬,她倒可以解释一下,可是现在,连她也睡着了。有几次眼镜女孩犹豫地站起来,好像屁股被灼伤了一般,要离开小孩的座位,但后来又坐下了。整个车厢三分之二的人都睡着了,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会大亮,到那时不知道窗外又是个什么景色,我遐想着这一切。眼镜女孩求助似地看着我,我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但一时不该如何开口,暗地里只希望小孩能迟点回来。小孩回来了,看见一个陌生女孩坐在那里,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哦,这是你的座位吧!刚刚你不在,我坐了会儿,”眼镜女孩惶然地说。

  “没事,你坐吧,我站一会儿。”小孩若无其事地说。

  “那怎么好意思。”她站了起来,准备让座。

  “真的,我不要紧,你继续坐吧!”之前,女孩显然站久了,再加上小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让她觉得十分亲切,于是又坐下来了。小孩的样子并不让我意外,这肯怕是因为女孩和他年纪差得较大,所以一旦一人对另一人有种怜惜的成分,再加上些许好感,交流起来就没什么障碍了。我想要是另一个男人说要给她让座,不知道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五

  在拉萨的每天夜晚要是在街上闲逛的话,照旧要穿几件衣服。还有早上天蒙蒙亮时,那时候的八廓街就像个被遗弃的古建筑,但藏人还是一批批地从拉萨周围的地方赶过来。我们一行五个人,昨夜就说好了,在今早七点,包车去羊卓雍错,可是七点一刻,那个说好了的司机还不见踪影。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临时的搭伴,在这之前大家只是在青年旅社碰过面,但一起到一个地方,还是第一次。司机没来,大家都感到有些泄气,纷纷责怪他的不守时,有的人还说要到旅游局去告他,但这只是说说,并不能解决问题,等不满的情绪下去后,还是没办法,最后还得回旅社去歇着,因为拉萨春天的清晨,却像冬天一样寒冷刺骨,实在不适合久待在室外。可是我们都不甘心,终究临时包了辆藏人的车子。

  一路上,车子沿着一条两边长满硕大叶子的柳树开去,绿油油的树木仿佛尽在眼前,还有马路边藏人低矮的土建房屋,五彩的经幡在屋子周围的桃树上飘荡。牦牛和几个月大的藏猪煞是可爱,一见到车子开来,便慢吞吞地离开,愚蠢的脸上似乎带有不满的神色,这是山脚下的景色。过不久到了半山腰,样子便又变成另一番了,两边的山越来越陡峭,车窗的某一侧必定临着几百米深的峡谷,车子越爬越高,峡谷也越来越深,尽管窗外的景色,和山脚下相比荒凉了很多,但放眼看去尽是连绵起伏的高山,还有在缓缓的山脉上,低头咀嚼着植物的牦牛,和零散的几间与世隔绝的牧民房屋。雪映衬着阳光,阳光洒在积存在山脉上的雪,白花花的一片,亮闪闪的一片。在山脚下,我们安静地坐在车里,只有几个人小声地说着话,一到了山上,蓦然看到窗外的雪景,便忍不住忘我地大声叫起来。等情绪过去了以后,坐在我旁边的那个一直沉默的女孩对我说话了。

  “你好像很紧张啊!”她说。

  “好像有一点。”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微微冒汗,另外心跳也加速了。

  “不会是有高原反应了吧!”她说。

  “不会吧!我感觉还好,我第一次在这么高海拔的山上坐车,有些紧张罢了。”

  “哈哈,是吗?那你胆子是够小的了。”她笑着说。

  “肯怕是吧!难道你不怕吗?”

  “还好,在来拉萨之前我曾经去过云南,在盘山公路上一路坐过去,再到玉龙雪山,一天一夜呢。”

  “是吗,你一个人吗?”

  “是啊,我还是个学生呢,但过不久就要毕业了。”她说。

  “我是辞职出来的。”

  “那还不错,不像我那么赶着去这去哪,好像被逼着玩一样,我回去后,过不久还要去下一个地方。”

  “哪里呢?”

  “新疆。”

  六

  司机师傅,一个长得十分俊朗的藏族男青年,从八廓街广场上向我们走过来,打听我们要去哪里,我们和他说了,他说他有车,就在附近,他一边用着蹩脚的汉语说着,一边用手往不远处那辆浅绿色越野车指去。的确是一辆不错的车子,体积也比较大。但一开始,看到他像刀削般脸,和黑黝黝的皮肤,还有幽深的眼睛,我们还是迟疑了。他在我们面前,不停地比手划脚,向我们解释,他是如何的值得信赖,经验是多么丰富,跟在他一旁的藏族妇女,打着粗大的辫子,眉心点着个吉祥痣,也在一旁帮村着说话。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难相信他的话,所以都不愿意坐他的车子,搪塞说不好意思,我们定好了司机,他等会儿就来。我们的解释,显然不能让那个藏人司机和他的陪伴离去,他们仍然站在一旁,叽里呱啦的说着,最后我们心动了。

  路上藏族司机都沉默不语,一方面,他只会几句简单的汉语,另一方面,在这样险峻的山腰上开车,必须百分百地专注才行,他偶尔搭讪几句,我们开玩笑地夸他汉语说得好。

  车子缓缓开到半山腰上,到了一个开阔地段,突然停了下来,我们五个人从车内鱼贯而出。车外的空气和车内相比,寒冷了许多,我刚一下车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其他人也都缩着脖子,各自找地方小解去了。她和另两个女孩走到比较远的地方,躲到一块石头后面,我们几个男生解完了,在等女生的过程中,在车子周围闲逛,看到被雪覆盖的山脉,和脚下石碓上的积雪,便拿出相机趁机照了几张。司机师傅对这样的美景大概是看多了,显然一点也不在乎,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抽着烟。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截取他头上的牛仔帽,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以雪山为背景照了一张,等女孩回来后,又让藏族大哥为我们拍了张集体照,他对着我们笨拙地拿起相机,好在拍得不错,令我们都很满意。

  七

  她比我小几岁,戴着一副眼镜,衣服上的帽子戴在头上,薄薄的嘴唇,目光很坦诚。一路上我们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聊着。

  “你大四了吧!”当她说自己还在上学,过几个月就要毕业时,我问。

  “什么大四,人家研究生都要念完了。”她笑着说。

  “哦,没想到啊,还以为你还是个大学生呢。”

  “也没有多厉害,只我是上学上得早,另外家里人也很支持。”她说。

  “很羡慕你啊!有个幸福的家庭。”

  “嗯,也不是那么完美,只是父母比较疼爱我一些吧了!毕竟是女孩子嘛!”

  “嗯,大概是这样吧,不然也不会放心一个女孩子,这么远跑到拉萨来。”

  “母亲很支持我,你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比我还要厉害呢,一个人跑到河南一个小乡村,因为喜欢那个地方,便一下子呆了半年。”说起母亲,她好像很骄傲。我想象她母亲年轻时,背着个包袱,游走在乡间小路上,一遇到个旅店便走进去打听住宿。

  “那时候河南一些乡县还是很闭塞,我妈妈的胆子真大啊!后来生了我哥哥以后,她辞掉了研究所的工作,就很少有机会出去了。

  “你还有个哥哥啊,他一定很疼你吧!”

  “嗯,家里毕竟就我最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听了一定会吃惊的。她盯着我说。

  “什么秘密?”

  “我哥比我大二十多岁呢,呵呵。

  “啊,大这么多,那你父母今年多大呢?”

  “我爸爸比我妈妈大三岁,他今年七十五岁了。

  “哦,”听了她的话,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父母年纪大了,所以在家哥哥就充当了他们的角色,他对我很严肃,平时我们都没什么话好说,你知道年纪差太多就会有代沟了。”

  对于她拥有这样的家庭,我既感到一丝意外,也十分同情,心想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儿时没有玩伴,大概会很孤独吧!但此刻的她好像一点也没受到儿时的影响,在车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话,而我只是充当凝听者的角色。

  “我这次出来,妈妈和爸爸都很支持,特别是妈妈,大概因为她年轻的时候,在全国到处跑动过,后来生下哥哥后,和爸爸两个人辞掉了单位的工作,跑到陕西租房子住,那时他们连工作都没有,生了我以后,情况才稍稍好了点。”她说。

  “哦,真不容易啊!为了生你,你父母才跑到陕西去的吧!”

  “是啊,好在现在一切都好了,可惜现在爸妈年纪都大了。”说完,她便梗塞了起来。

  八

  她安静地坐着,小孩站在她的旁边,时不时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去,他就让开,过不久他有些无聊了,两只手绞在一起,神不守舍地四处张望,他一会儿走到车厢交界处,一会儿拿出手机去洗手间充电,回来后又干站着。小孩很瘦小,大概是熬夜的原因,脸有些苍白,眼圈乌黑,深陷了下去,小孩的体积小到可以塞到车厢里任何一个座位上,但是当别人叫他过去挤一下,他却不愿意,要坚持站着,好像在坚守着座位上的女孩一样,害怕她被别人打扰。女孩胳膊交叉在一起,趴着睡了一会儿,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她和我在拉萨偶遇的那个女孩是有些不一样的,身材矮小一些。另外之前听到她说了几句话,觉得声音很清澈,没有拉萨女孩那么嘶哑,豪爽气息也淡了一点,可是这样却更令我怜惜。

  火车每到一站,都会停留几分钟,让一些人下去,另一些人上来,这时之前车上睡着的乘客便受惊似地醒过来,眼神朦胧。昨夜我每睡十几分钟,隐隐约约都能听到一些声音,不是火车开动的声音,也不是其他人的说话声,就像在拉萨睡在青年旅社的床铺上,每天晚上睡觉都是朦胧的,总不很安稳,因为你不知道,何时会有一个旅客半夜从火车上下来,到旅馆来住宿,我床边的那扇木制的门永远都为他们而开,有些人住一夜,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又离开了,早上我醒来时便会发现昨天整洁的床铺,经过一夜却凌乱不堪了。

  大概睡得很不安慰,醒过来时,她的脸上带着疲倦,额头上印出些睡痕,这时已经三点多种,但离天亮却不知道会有多久。在拉萨每天天都亮得很迟,八九点钟时,太阳才照在我们住的青年旅社的屋檐上,因为晚上大家睡得都很晚,早上便推迟了起床,等起床后也是慵懒得很,不知道今天一天要如何度过,所以有时见个人就会问:

  “你今天准备去哪里呢,透露一些吧!”问的人带着觊觎的眼神看着对方,而对方也不知道去哪里,便迷糊大概地说。

  “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个人伙伴说有个地方蛮好玩的。”

  “是哪个人,我也想去。”

  “等一下,再问问看吧!”

  每天早晨,大家在这样的问候声中交谈,然后再一起出行,到后来成为好朋友,之后有好玩的地方便会一起去。

  九

  我们依次下车,看见羊卓雍错岸边,零散地停着几辆车子,有跟团的汽车,也有私家车。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天蓝色的,岸边一些滚圆的小石子,栖息在波光艳影的水中,一些藏人带着自家的藏獒,或者牦牛,用蹩脚的汉语招呼着游人。

  “你好,来拍一张嘛,十块钱一张。”

  羊卓雍错是是个远未大力气开发的一个美丽的湖,一些到拉萨的外地人,只是为了一饱眼福,穿过盘山公路,和冒着危险来此。湖面附近没有一户人家,也没有酒店饭馆,唯一的建筑便是一个要收两块钱的厕所。我很好奇这些藏人是怎么带着硕大的牦牛,还有不听话的藏獒来到这个地方做外地人的生意的。想到在来的路上,好像看到些藏人牵着藏獒穿行在雪山之间,我才明白了他们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

  “很便宜的,照一张嘛!”一个藏族男人,牵着一只深灰色藏獒,蹲在羊湖岸边,看到个游人走过来便这样说。我喜欢藏獒,便对着它看了好几眼。和游人合影它好像很不高兴,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实在太温顺了。

  我们一行五人四散而去,还坐在车上时,她就说要带几颗羊湖滩边的石头回家作为纪念。

  “你知道吗,一路上从西安到新疆,还有云南,我喜欢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装在小包里,然后寄回家,她说这话时,有些得意和高兴,好像这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我问她都拣到了些什么,她思考了一下说。

  “一些头骨,还有恩,总之是很好玩的东西,就对了,呵呵。”

  我们走到岸边,看着清澈至极的湖水,不不禁感慨万千,我想若是以后看不到这些,会是件多么遗憾的事情。

  我给她照了一张相片,以羊湖为背景,这时一个藏人牵着个牦牛走过来,打量着身边来来回回的游客。在来之前,听其他游客说过这些藏人十分难缠,你只要拿着相机对着他带来的动物,甚至连他自己,他就会叫你给钱,不给就一直跟着你。显然牦牛被精心打扮过,背上披着个金黄色的毛毯,头上挂着硕大的铃铛,走起路来很是威风。她走到牦牛身边,我在远处对准她和牦牛偷偷地照了一张,当然那个藏人并不知道。

  她看了照片,觉得不好意思。

  “我想骑在牦牛身上,你帮我照一张呗!”她说。

  她给了之前那个藏人十五元钱,然后在藏人的搀扶下骑上去了,一开始牦牛并不愿意,晃动着身体,她在它背上,颤颤巍巍地,好像要跌倒下来,这时藏人对着牦牛大喝一声。

  “不要动。”并叫她不要担心,不会摔下来的,等她坐稳了,恢复了挺拔的姿势,脸色也舒展开来,朝我笑笑,这时我知道是按下快门的时候了。

  十

  旅馆楼下摆放着五个茶座,被一把硕大的遮阳伞盖住,遮阳伞的的影子倒映在地上,拉萨的阳光大到可以把一个刚到这里的游客晒得叫苦连天。午后,八廓街上依然有很多人,大多是藏族人和另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你顺着人流走,仿佛被后面的人挤着走似的,这时候是不需要说话的,你只要跟着前面的人走便行了。

  我把她带到大昭寺广场上,问她要不要在这照一张,她说行,这里不错,我相信你的技术,她把我当成个专业摄影师般的称呼,一切都听我安排,哪里位置好,她便站在哪里。她随身带着个布兜,也是从那个藏族女人手里买下的,颜色很鲜艳,她斜背在身上,身上穿着那件绸布藏服,这一身衣服引来了很多藏人注意,他们走过她身边,大概会觉得奇怪一个汉人为什么要穿成这样,还站在大昭寺面前拍照,他们不理解她为何要这样做,就像我一样也只是跟着她,她去哪我便去哪,或者说是她那一身衣服吸引了我。

  她带的东西太多了,全都是累赘,而且那身衣服的效果也被她的挎包给破坏了,她便把挎包交给我,我帮忙拿一些,我们刚认识两天,她便十分信任我了。我叫她站在桑炉前,她便走过去,笑得极其灿烂,这个笑容在八廓街开始凝固,直到她离开拉萨那一刻起,我都一直记着她的目光是清澈的。离开大昭寺后,我和她按照原先的计划,并肩往布达拉宫去,准备在哪儿也拍几张。

  一路上我们其实交谈得并不顺畅,但一直都在说话,这很重要,如果彼此沉默便很糟糕了。但我认为这种交谈于我于她都是一种折磨,当看到问题实质时,我们就会各自离开,隐患隐藏得很深,至少不那么轻易察觉。因为也许有某种气氛一直在鼓舞着我们,气氛的源头便是我们正走在拉萨的街头。

  到了布达拉宫广场,一对内地游客向我们走过来,问我能不能帮他们拍一张照片,要全身的哦,那个男的笑着说,我建议他晚上再来,那时布达拉宫的夜色更美。我帮他照过以后,她说,正好我们也来一张合照吧!她对那个中年男人说,来来,帮我们也照一张吧!于是便有了唯一的一张我们的合影,照片上的我笑得极其生涩,表情僵硬,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和她在一起,她的气场是完全盖过我的,而我站在她身边只是个配角,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地方。

  不是到她离开的那一天,我便知道我并不喜欢她,这个过程其实并不长,往往只需要一个场景,甚至一句话就以明白,我和她不是一路的。我们有说不完的话,但不会太深入,只是浅尝辄止,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或者,她问一句,我答一句。往往她忘我地讲一个笑话,她在我面前不停地讲,我笑笑,再简单地回一句。我不会讲故事,甚至连话都不多。在去布达拉宫路上,我们的关系便是这样。我的沉默并不会让她说话的兴致减去,而她也会一直地讲着家里的事情,或者是她即将工作的琐事,呵呵,我笑笑作为回应,这些虚伪的笑容在和她呆在一起的那天,把我的脸搞得很僵。

  我们从布达拉宫回到旅馆时,已是傍晚了,在一家人来人往的超市面前,一个卖酸奶的四川女人叫住了我们。我不喜欢她那迎合的笑容,在拉萨如此干净的阳光下,她那谄媚的笑容是一种亵渎,她太能说了,好像她卖的酸奶和别家真有什么不一样,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她不厌其烦地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推销自己的酸奶。内地来到拉萨的游客的钱的确是好赚的,一杯酸奶五元钱,谁会在乎坐在她为顾客准备的椅子上喝一杯呢。她说拉萨的酸奶好喝,她想喝一杯,于是我们停下了,一人一杯,酸奶的确很浓,加上些许白糖,含在嘴里浓得化不开。四川女人在一旁一直鼓吹着制作酸奶的手艺,好像全拉萨她家的酸奶最好最地道。我们喝完了就要离开,我拿出十元钱给四川女人,她把我的手打开,坚持付自己的那一份。这样的女孩,你能拿她怎么样。

  “我要自己付,不然我以后就不和你一起出来玩了,”她说,脸色认真得让人害怕。面对她这样,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没说。

  十一

  从一开始,她便表现得十分活跃,这样的性格一定是从她的母亲那里遗传的,她说过,她的母亲现在尽管年龄大了,不能到处跑动,却还是按不住燥热的心,每天清晨,都会在市区的广场上和一帮老年人,在一起练习健身操,或者是跟着音乐跳舞。她也一样,在拉萨每天夜里她都要去趟布达拉宫,和那些藏民一起跳锅庄舞,几乎从不缺席。就像白天的时候,她也会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离开旅馆的房间,挎着背包,在八廓街附近不停地晃悠、拍照,或者只是在一些藏民的摊位前站着看看,什么也不买,刚来拉萨的几天,她就是这样度过的。我问她一个人去了哪些地方,她也说不出来,只是说很享受独自一人,毫无目的地溜达的感觉。

  她去八廓街跳舞,我只有一次陪她一起去,在她即将离开拉萨的前一天傍晚,她依旧穿着那身刚买的藏服,一直没舍得脱下。我们穿过地下通道,再走上通往布达拉宫广场上的阶梯,没走几步便可以看到远处的布达拉宫了,在广场上灯光的映衬下,它美丽得像一幅水墨画。

  我们走到广场上的时候,注意到一些藏民穿得厚厚的藏服,手里总是拿着一串佛珠虔诚地诵经。还有外地来的游客陆陆续续地从四周赶过来,站在广场上拍照。夜晚的布达拉宫,我们吹着微风,有点冷。当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广场上的喷泉向外放射出水柱来,喷得很高,很多人见了大声地叫起来,甚至跑到水柱下面,拍照留影。没过一会儿音乐响起,广场上的人自动排成一个圆圈,从里到外有很多个圆圈,站在外围参观的人忍不住加入进去,在圆圈中心处那个带队的人带领下也开始跳了起来。

  她问我想不想跳,我说不会,还是站在一旁看看就好了,她说这多没意思,她是特意陪我来跳的,之前她就一个人来广场上跳过很多次,所以这次,她准备当我的老师,让我学着跳。她把我的相机拿走,然后袖手旁观地站在一旁,笑着看我怎样融入到跳舞的队伍中去。这时我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捉弄的小孩,我站在人群当中,看着别人很轻巧地做出的一些动作,可是我却学不会,我的笨拙展露无疑。她站在人群外面,看着我跟在人群后面跳啊,挥舞着胳膊啊,好像我们换了个角色。

  跳完舞蹈,我们往旅馆方向走回去,这时,拉萨街头两边的商店里面灯火通明。她走在我身旁,喋喋不休地说我没怎么跳,姿势也不正确,说到这里,她便停在马路上试着为我跳一次,看好了胳膊是这样扭动的,还有眼睛,不要像个死鱼似的,看着前面,这样才有劲嘛。她乐此不彼地做着模范,我笑笑,什么也没说。半道中,我说明天要搬到另找一家青年旅社住,现在的这家人实在太多了,我受不了,她笑着说。

  “你真娇气,像个贵公子。”

  “哪里,再过几天我也要离开拉萨了,只不过想找个人少的房间养精蓄锐罢了。”

  “我知道一家好一点的,你可以去看看。”在拉萨有名的几家青年旅社,好几天前她就去打探过,她在拉萨一共呆了十天,但自始至终只住了一个旅馆,但她却把全拉萨城住的地方都摸透了。

  十二

  小孩一直站着,偶尔去洗手间里一趟。其实那个“抢占”了小孩座位的女孩一直都没有真正地睡着,也许觉得过意不去,或者对小孩心存感激,而不知如何报答。她一会儿从包裹里拿出几颗苹果,一会儿拿出一袋方便面给小孩吃,可他死活不肯要,不管谁的东西他都不会要,连客气的回绝都不会,只是小声地说一句“我不要”。女孩拿他没办法,就像之前她拉他和自己坐在一起时,他一样地不愿意。小孩一开始要去河北,后来他的姐姐来了个电话,于是他改变了行程,要去北京了,所以半夜火车停靠在河北站时,他没有下去。但他需要面对另外一个问题,他不懂得如何补票,于是问旁边的人。

  “我是现在去补呢,还是下车去补呢?”他问。

  “那不要紧,随便哪里都可以。”坐在他位置上的女孩说。

  小孩听了,好像放下了一件事情,舒然了一些。

  “不要补了,到北京出站的时候,人家要是问你要票,你只需说丢了,像你年龄这么小的小孩,人家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这时那个短发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过来,插上一句。

  “你姐姐说要在哪个出站口接你吗?”依然是她问。

  “没说,但不要紧,我会找到她的。”小孩说。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找吧!”她说。

  “不要,我自己能找到。”

  “你这个小孩真倔强。”短发女孩说。

  小孩看了一眼短发女孩,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之前的调皮也不见了。这时我抬起头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雪山落在了火车后面,换成了一块块像是镶在黄土地上的草甸子,一抹阳光照在草甸子上,于是上面的空气也变得白晃晃的了。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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