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 自我实现的终点是成全——我眼中的《剧院魅影》
时隔多年，再一次读完了法国侦探小说家加斯通 · 勒鲁的长篇《剧院魅影》。曾以为它是一部扣人心弦的小说，但仅此而已，没想到，这些年，在我的脑海之中，魅影的故事就像故事里的他那样，时而闪现，时而徘回。
魅影名叫埃利克，是一个独居在巴黎歌剧院地底下的“幽灵”。他在剧院里有着极高的地位，二楼5号包厢是他的专座，2万法郎是他的月薪，他还可以决定每一场戏的演员，但他依然只是个“幽灵”。因为除了一个旧交，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没有人查得到他的行踪。曾经的剧院经理出于害怕一一满足他的要求，因为如果有人违反了他的意志或发现了他的秘密，那就会大难临头——“幽灵”是不在乎生命的。“幽灵”的相貌非常丑陋，他总是戴着面具，总是藏在暗处。但他极具建筑与音乐才华——这座歌剧院就是他的作品，他还拥有天籁般的嗓音，能唱出令人销魂的歌曲。就是靠着他在剧院里设下的种种机关、暗门和暗道，以及他无以伦比的歌喉，埃利克捉弄了美丽的女歌手克里斯蒂娜 · 达埃。他冒充“音乐天使”，教她歌唱，让她沉浸在理想的幻觉和对他的崇拜之中，为的是有一天能够占有她。
你精通复杂的建筑技术，对音乐也驾驭自如，歌剧院本该是你的乐园。为什么要做“幽灵”？即使丑陋，戴个面具不就好了吗？用能力征服别人，赢得尊重，对你来说何难之有？为什么要这么卑鄙？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死人”。从坠地来世那天起，我就是父母的心病和包袱。我的母亲从来不让我吻她，每当我想用嘴唇接近她的面庞，她就转身离开，留下只身的我和无言的面具。小时候，我见的侧脸和背影总是比正脸更多。直到我离家出走，加入一个马戏团，在那里扮演“活死人”；直至那里，我才看到了很多正脸，受到了很多直视——“活死人”是我的技能。在流浪中，我埋头苦学歌唱、腹语、魔术和各种奇技淫巧。我声名鹊起，被一名波斯王妃带入了宫中。我用稀奇古怪的杂耍技艺博得王妃的好感，又用尔虞我诈帮国王实现他的政治目标——我成为了波斯王宫里的红人。应国王的要求，我献给了他一座满是暗道机关的魔盒般的王宫，却因为它太过精妙绝伦，国王决定杀死我和所有的工人，以防这座宫殿的秘密被别人知道。警察总督同情地用一具假尸助我逃离了波斯，同样的命运却又在苏丹重演。我何尝不曾用能力去征服、去赢得？但到头来还不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埃利克行动了。在一场演出的中途，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了克里斯蒂娜，把她带到了他那外人几乎不可能发现，更极难进入的地下寓所。“我一不是天使，二不是天才，更不是幽灵……我是埃利克！”面对着哭泣的心上人，魅影低声下气地承认了他的骗局，同时也卑躬屈膝地表明了他的爱意。与此同时，有二人追踪而来（克里斯蒂娜的青梅竹马夏尼子爵与魅影当年的救命恩人前波斯警长达洛加），却不慎跌入了埃利克的陷阱，关入了酷刑室。“幽灵”早已布好了无数炸药，以那二人乃至整个歌剧院的观众、演职人员的生命安危为要挟，命令可怜的女歌手在结婚与不结婚间做出选择。
你口口声声说爱克里斯蒂娜，可是为什么逼她去做如此艰难的选择？你伪装成音乐之神欺骗她，把她崇高的理想作为你接近她的捷径——这一现实已经伤透了她的心，现在又拿她真正心爱的男人和热爱的歌剧院做人质，强迫她选择面目丑陋，且心灵更狰狞的你！一直以来，你都在痛刺她，你凭什么要求她与你结婚？你只在乎你自己的痛苦，你理解她的痛苦吗？
理解？理解是什么？理解就是一种骗局啊！不是有人说“在巴黎，大家始终都生活在假面舞会中”吗？内心的痛苦可以用满脸笑容去掩盖，心中的喜悦也可以用平常的神色去隐藏——谁都不希望谁去了解那个真正的他，只希望人们对自己的“演出”有所反应，这就是巴黎这座城市里的“理解”！我只是把这场无处不在的低级的“假面舞会”搬到了它应该在的地方——剧院！而且，我改进了它。要别人“理解”你？你甚至不需要与人见面！制造几出恐怖事故，就会让剧院经理对你唯命是从；只要夸奖几句人家孩子（甚至包括说人家的女儿会成为法国皇后），人家就会为你做牛做马。就像建筑那样，人的心灵也会有暗门，而能够熟稔地操纵这些心灵上的暗门的人，就能成为别人为首是瞻的对象。你问我理不理解克里斯蒂娜？正是靠着我对“理解”的天才的“改进”，我成为了克里斯蒂娜的音乐天使！
克里斯蒂娜答应了埃利克。
……
几天后，埃利克来到了达洛加的住所，告诉他：“我要死了！”一切的缘由只是一件小事——他亲吻了克里斯蒂娜。对于连自己的母亲都会抗拒他的埃利克来说，这要了他的命！他向波斯警长回忆着那个吻和克里斯蒂娜的额头，不住地说：“她实在太美了！”——那一刻，埃利克感到上帝把世上所有的幸福都赐给了他。
他成全了达埃和夏尼。
《剧院魅影》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小说以埃利克、克里斯蒂娜和夏尼的三角关系为主线，以剧院中的种种事故为串联，为我们编织了一个充满紧张感的爱情故事。然而它真正的主题不是爱情，也不是破案，而是认同、理解与自我实现。
心理学家马斯洛将人的需求从低到高，如阶梯一般，划分为五层。从生理需求到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再到尊重需求（认同与理解）和自我实现。埃利克天生丑陋，被亲人抛弃，在苦难中磨练出了十八般武艺，却又因才华屡遭杀生之祸。长久以来，他的生存与安全都是很大的问题。但即使这样，他的高层次需求（尊重与自我实现）依然非常旺盛。
他不再爱这个世界，既然人们待他如鬼，那他就做个“幽灵”。从某种角度说，这是一种尊重的变相实现。变成别人眼中的他，似乎也就获得了一种认同。然而这种变相的“需求满足”是非常痛苦的，也是饮鸩止渴的。所以他反过来，疯狂地寻求别人对他的臣服——这是对自己“顺从地”做别人眼中的鬼的反制。他以威逼的方式夺取了剧院经理的重视，又制造种种怪诞乃至恐怖的事件，吸引着整个剧院的注意。他操纵着人们的心灵，借此感受着“尊重”。
最后，他把目标放到了克里斯蒂娜身上——他想结婚。到了内心的最深处，他还是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这是他对把其当作鬼的世界的最强烈的反抗，也是他最强烈的自我实现的需求。克里斯蒂娜给予了他。虽然她一直拒绝与其结婚，但在她心中，他并不单纯是一个魔鬼，他也是一个可怜人，所以对夏尼子爵说起他的时候，她多次这样称呼这个“幽灵”：“可怜的埃利克”。她答应嫁给他，是不带面具的，她真的下了这个决心。一个吻，“幽灵”得到了尊重，得到了认同，得到了他一生的追求——他的一切都被点亮了，被真正地理解与包容了，他不再是世界的弃儿，而是一个得到了爱的普通人。而认同与理解有着这样的魔力，那就是相互力。当他感到了达埃的认同与理解后，他也认同了她与夏尼的爱情，理解了她对“那个小伙子”的向往。那一刻，他和克里斯蒂娜一样，都选择了给予。从一个索取认同的魔鬼，变成了一个理解别人的、施予幸福的、自己也幸福着的男人——他实现了，还超越了。
幸好不是悲剧！读完小说的最后一章，我庆幸道。但是，这篇小说里值得被我们深思的不仅仅是魅影。他的身世、他的选择，都是环境造就的。当容貌高于血缘，当猜疑胜过欣赏，埃利克的一切都被粗暴地否定了。如果世界能多给他一些温暖，也许他压根不会成为“幽灵”。一个好的社会应该是海纳百川的，一个好的时代应该是阳光普照的。好在他遇到的是克里斯蒂娜，他终于没有被抛弃。青蛙的结局并不都是变成王子，但相互接纳所能实现的可以媲美任何奖赏。
小说的终点，是一个美好起点。
| 书籍信息
书名：《剧院魅影》
作者：加斯通・勒鲁
译者：符锦勇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04-01
ISBN：97875327570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