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16.（还书）
南风吹送着温热，小麦摇曳着身姿，夜里一场微雨过后，天地间飘漾着若有若无淡淡的清香。
太阳像一朵大花，亮堂堂的开在天空，光鲜无比。
月亮的书包里装着课本，也装着那本小说，她和小雨一起，上学去。
月亮去县医院照顾摔伤了腿的妈妈，已经缺课半个多月了。那本小说早就该还了，今天一定得还给人家了。
那个并不认识的大爷，经常笑眯眯的，坐在集上街角拐弯处的小草屋前，有时看书，有时看夕阳。
月亮，天生的“文艺青年”，在乡下带字的纸不多，所以她很渴望能有书卷捧在手上，心神游于天地人间。
这书，就是跟那位并不认识大爷借来的，是一本古文小说，竖排版，繁体字，通篇的断句之处只有句号，没有逗号、叹号、省略号、问号等等现代汉语里的一系列标点符号。
月亮一向的做法，借书回来只是一个人独自享用。首先不能让父母知道了，否则就要与她谈心，教育她不能阅读课本以外的图书，因为那里面充斥了“封资修”的毒素；其次，不能让小雨去阅读，在她的眼里，小雨天生愚钝，看了也白费。再说万一走漏了风声，让爸妈知道了，两个人都看不成了。
村口的老槐树欠着身子，将清晨的一抹淡淡的长影子，描画在小路上。小路两边一大一小两个村庄，路和村庄之间是浅浅的水沟，水沟边生长着茸茸的新年扒根草，扒根草的叶子小小的绿在紫色的根蔓上，被送到远远的地方，也染绿了沟沿。
月亮和小雨沿着这小路走出了村子，走上了莽莽麦原。
月亮和小雨同胞姐妹却由内而外的没有什么相像之处。姐姐就像那朵太阳，出来了，就这么照着所能照见的地方，至于影子里的存在，就当不存在吧。
小雨，从小语迟，还不是一般的语迟。这自然会影响到社交能力，她看上去有些木讷，也只有那惯于静静观察的眼睛，尚能标识着她的一种别样的存在。
麦田中间的路上，零星的走着几个人，都是中学的学生。
路上，月亮有意无意的讲着这本小说里的故事。狐狸精与书生的相遇，夜来晨去，如此这般。还有一个特别爱笑的女孩子叫婴宁，在夫家做了那么多好事。没想到还是一尾狐狸……
真是情节生动，情感真挚，亦真亦幻呀！
太阳明晃晃的亮着，小雨却似乎感觉身后的麦子棵里有活物窜动，回头看看，又什么都没有。
几处坟墓略略高出麦田，也一样的绿着。清明过去不久，有些坟头上顶着新的坟帽。那是在草地上划个方框，挖出一种斗形的大土块，两个颠倒着摞在坟顶。这是乡俗。
一天的课程下来，小雨一直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放学了，月亮在学校园一个路口等小雨，那里抄近路很快就到了那个小草屋了，大爷的小草屋。
他正坐在门口的矮凳子上，一身黑色棉衣裤，光头，没戴帽子，笑眯眯的。
月亮拿出那本书，还给他“哦，莫事莫事，你看哎。”“看完了，还给你，还有什么书吗？”“噢，没有了，我家只有这一本。”
他站起身来，想去屋里拿另外一个凳子给她们坐。
月亮往屋里看了一下，也只有一只凳子和一个矮桌子，赶紧说“不坐了，我们回家了。”
老爷子站起来，才看得出来，两腿长短不一。回过头来，他大约看出了月亮她们疑问的目光，自我解释“这腿，前些年摔伤了，自己治好的，不疼了，就是短了一点儿。”“自己怎么治啊？”“土鳖子泡老白干，每天喝一盅子。”“啊……”
可是除了新奇之外，更是意外的收获。月亮和小雨眼前一亮，母亲的腿伤治疗以后，也没什么辅助的药物帮助。不是也能吃土鳖子泡酒吗？
月亮临时改变了主意，不走了。她径直进屋拿出那个小凳子坐下来，详细询问起来。小雨站在一旁。
“土鳖子什么样子？哪里有呢？”“土鳖土鳖，顾名思义，生在土里，长得像老鳖，不过只有指甲盖儿那么大小，灶门口就有。”
“大爷，你文化蛮好的！”月亮很会与人交流。“我从来没上过书房，不会写字。”大爷如实说来。“那你怎么还能看书呢？”“我不识字，但是喜欢看字，看多了就能认识了几个字了。”“这本书你看过啦？”“是的呢，看了好几遍了。”大爷说得来劲儿了眼睛看着远处“我只有这一本书，还是亲戚家的，他也是别人送的，一个老右派，好多年前送给他的，他家没人看就给我了，我比他们认字多一点儿。这书里不是少了几张纸吗，他家人剪鞋样子用了。”
现在的月亮，重新认识了这位老头儿:一撇老屋住半生，一身衣服穿半年，一张矮凳坐多时，一本小书反复看。
“那你说这本书里最好的是哪一篇呢？”“《婴宁》！”
小雨在一旁不得不插话了，“有狐狸精吗？”“有啊，在我们这里就是黄大仙！”“黄大仙？”“是啊，小脸大尾巴长得可好看啦！”
大爷好像肚子里装了不少典故“来无踪去无影的，但是只要它出现了，到了哪家指定那家就会出事情，不是好事就是坏事，都是预料不到的事！”
“是嘛？我们怎么没有听说？”“你们才来多长时间呢？日子长了慢慢你们就知道了。”
月亮说“我相信，小时候我就见到过鬼，坐在教室里喝酒。”
小雨却将信将疑的笑起来，而正是这种将信将疑、若有若无，让她分外警觉起来。
说话间，暗暗的屋子里小桌子底下，黄黄的活物动来动去，小雨十分紧张，却又不便声张，紧盯着那个活物，力图看个明白，可不争气的眼神……
她催促着姐姐:“不早了，回家吧！” 月亮站起身来，把小凳子送回屋“我们回去了，下次如果还有书，再借来看看！”“好哎，我问问邻居，有一家人孩子在县里上高中，他家可能有书。”
没走多远，小雨就问月亮:“好像他屋里就有一只黄大仙，有点儿吓人！”“你眼睛有问题，那是一只小黄猫，胆子也太小了吧？你！”
月亮进去送凳子，看到了那只小黄猫。
很久以后，小雨才知道“黄大仙”和“狐狸精”不是一回事。可是那几天，小雨总是隐隐约约的感到了它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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