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公主——聊斋诗译之一五二

卢龙安大业，生而即能言。

母饮以犬血，始止睡安恬。

长而愈韶秀，顾影无比肩。

慧而能读书，世家争结缘。

母梦儿尚主，十六迄无验。

一日安独坐，异香满房间。

俄一美婢入，忙曰公主见。

长毡铺在地，门外至榻前。

安生方骇疑，一女扶婢肩。

容光映四堵，坐榻铺绣垫。

仓皇无所措，躬问何方仙。

女笑袖掩口，婢曰圣后宣。

云萝属郎君，公主嫁民间。

故使来相宅，安喜忽忘言。

揪枰置坐侧，婢以移案前。

公主日耽此，可让粉侯先。

甫着三十余，婢女拂棋乱。

遂判驸马输，敛子入盒间。

驸马是高手，可着六子先。

主坐婢伏下，以背受足垫。

值安凝思时，曲肘伏婢肩。

局阑未结算，公主再凯旋。

主与婢耳语，婢出少顷还。

千金置榻上，说是修宅钱。

一婢特相嘱，不宜此月建。

主起生欲止，婢出一物前。

鼓之云气出，俄顷皆不见。

母疑以为妖，生驰魂梦颠。

刻日无暇忌，廊舍换新颜。

滦州袁大用，侨寓邻坊间。

投刺安生门，安托故不见。

又窥其在外，回访露个脸。

月余门外遇，二十许少年。

绢衣丝带履，意态甚雅娴。

谈吐颇温谨，揖入宾主欢。

对弈互赢亏，设酒意留连。

明日袁邀生，珍肴杂错现。

小僮十二三，拍板清歌闲。

生醉不能行，僮荷不易肩。

由此交情密，数日辄一见。

袁生性简默，慷慨不吝钱。

市有鬻女者，解囊代赎还。

数日袁作别，赠物十余件。

又送金五百，用助兴土建。

反金生受物，回赠束帛绢。

其后过月余，乐亭来仕宦。

盗夜执宦某，劫掠一席卷。

家人识袁生，行牒追捕袁。

邻院屠氏某，与生素有间。

适有仆窃箸，与屠换点钱。

屠知袁所赠，因以报县官。

值生与仆出，执母去堂前。

母惊年衰迈，三日不进餐。

释之生闻耗，母病已归天。

殓毕生被执，尹疑其有冤。

尹问何暴富，生曰娶亲钱。

尹具牒解郡，邻人赂押监。

深山近削壁，推堕一瞬间。

虎扑啮二役，衔生去不见。

恍惚至一处，重楼叠阁现。

云萝扶婢出，慰吊语凄然。

本欲留君住，母丧魂未安。

怀牒郡自投，保君能过关。

取生胸前带，结扣十余环。

嘱其见官时，解扣可解患。

生诣郡太守，太守喜其憨。

稽牒知其冤，销名令归还。

中途遇袁生，下骑执手欢。

生备言近况，袁生色愤然。

生问何为盗，袁曰义当先。

某取非义财，某杀不义官。

然如君家邻，岂可留后患。

生归殡母已，谢客把门关。

一日盗入邻，屠家全杀完。

止留一奴婢，资物尽席卷。

谓婢勿认错，飞檐越壁返。

明日婢告官，疑生知情原。

邑宰词色厉，且辨且解环。

宰令不能诘，无奈又释还。

既归自读书，跛妪执炊餐。

服阕扫阶庭，一日异香满。

登阁视内外，陈设一焕然。

悄悄揭画帘，公主容光灿。

安生急拜见，公主挽手言。

君不信禁忌，遂使土木变。

又因守母孝，完婚迟三年。

生将出治具，女曰勿须烦。

探椟取肴错，酒亦芳冽满。

移时日已暮，公主腿娇懒。

安生狎抱之，女请且暂缓。

今有两条道，请君自主选。

若为棋酒交，可得三十年。

若作床笫欢，倏忽六年间。

生曰先六年，女闻乃默然。

使生蓄婢媪，炊绩居南院。

北院无烟火，棋酒一应全。

南院人勤惰，公主如亲见。

与人有所谈，微哂不多言。

两人挨着坐，斜倚安生肩。

生举加诸膝，如抱婴儿纤。

卿身轻若此，掌上舞翩跹。

主曰此何难，婢子亦能玩。

飞燕本侍儿，获罪谪尘间。

阁上布锦帷，夏温冬不寒。

女冬着轻纱，生使着新绵。

女曰尘浊物，压弯我双肩。

一日抱诸膝，忽觉倍沉甸。

笑指腹中物，俗种在里面。

又过好几日，颦黛不吃饭。

近来胃口差，颇思烟火餐。

生为具甘旨，从此食同凡。

妾体质单弱，不能事生产。

乃脱贴身衣，婢子樊英穿。

少顷闻儿啼，启扉视之男。

因名为大器，乳媪养诸南。

主腰细如初，不再食人烟。

辞生暂归宁，答以三日返。

鼓皮如前状，倏忽遂不见。

年余音信渺，苦读下门闩。

无何领乡荐，鳏居宿北院。

一夜辗转榻，忽见灯火灿。

既而门自开，群婢拥主还。

生问爽约罪。天上二日半。

生告以秋捷，公主色愀然。

功名无所用，止折人寿短。

三日不见君，俗幛如深潭。

由是不仕进，数月又欲还。

无烦君穿望，月余即可返。

从此习为常，女又生一男。

名之曰可弃，周岁卜婚难。

深圈不可得，当败六七年。

记取四年后，婚定侯氏囡。

左胁小赘疣，门第不用管。

即令书志之，归宁竟不返。

果有侯氏女，侯贱行不端。

众人咸不齿，生竟媒定焉。

大器娶云氏，及第未弱冠。

夫妻皆孝友，慈父膝下欢。

可弃不喜读，偷与人赌钱。

盗物偿赌债，父怒挞之板。

夜出穿窬盗，被缚送宰官。

宰审其姓氏，名刺送之还。

父兄共絷之，楚掠气欲断。

兄代弟哀免，父忿食锐减。

乃立析产书，沃田归大男。

可弃夜持刀，杀兄有点偏。

嫂着公主衣，斫之火星散。

父知病益剧，数月即翘辫。

父死可弃归，兄仍视之善。

可弃益放肆，年余荡田产。

赴郡讼其兄，手足情遂断。

逾年侯十五，可弃二十三。

兄急为完婚，佳宅与之宽。

新妇迎入门，登籍交田产。

今悉交付汝，成败在此番。

能令改恶行，吃住无忧患。

侯虽小家女，慧丽不一般。

可弃畏爱之，所言违不敢。

每出限晷刻，过期不与饭。

年余生一子，妇遂不再管。

可弃盗粟赌，弯弓拒之还。

妇入逡巡入，操刀反奔窜。

妇逐斫之臀，袜履鲜血沾。

忿极往诉兄，兄亦不理焉。

过宿跪嫂泣，乞妇绝不宽。

怒将往杀妇，忿起嫂愕然。

欲止兄禁之，作态实不敢。

觇之入家门，兄悔不及拦。

奔赴看究竟，可弃泄气返。

可弃方入家，妇方弄儿玩。

弃儿觅厨刀，可弃惧而转。

兄诘弟不言，向隅泪潸潸。

兄怜领之入，兄出跪木板。

被迫发重誓，自此改行善。

妇持筹握算，可弃仰成懒。

其后年七旬，子孙满堂前。

妇犹捋白须，膝行不厌烦。

异史氏曰：

悍妻妒妇如疽附，直到毒死才算完。

砒霜附子本剧毒，苟得其用治疑难。

人参茯苓不能及，若非仙人又何敢？

附二则：

章丘孝廉李善迁，少年倜傥不修边。

丝竹词曲皆精通，两兄登甲弟不显。

娶妻谢氏稍禁之，遂亡三年不见面。

后见临清勾栏中，诸姬学艺拜师范。

诸妓所贻亦满箧，既归闭置书满案。

绳絷榻足穿窗棂，贯以巨铃连厨爨。

凡有所需则蹑绳，绳动铃响则物返。

夫人躬亲设典肆，左打算盘右握管。

垂帘纳物估其值，居积致富仓廪满。

每耻不及诸嫂贵，锢闭三年举孝廉。

章丘进士耿崧生，夫人佐读绩麻伴。

绩者不辍读不息，朋旧相诣评月旦。

瀹茗作黍边窃听，若恣谐谑逐客散。

每试平等不敢入，试得超等眉笑弯。

设帐得金悉内献，丝毫不敢有隐瞒。

东主馈遗较锱铢，人或不知销算难。

后为妇翁教内弟，谢仪十金进游泮。

耿生受榼返银两，夫人促其追之返。

耿不敢争心歉疚，每岁馆金慢积攒。

积二年余忽得梦，明日登高金积满。

次日临眺果拾金，恰符缺数偿泰山。

后成进士妇犹呵，耿曰我今已做官。

妇云水涨船亦高，宰相也得有人管。

（原文4212字，译诗2549字，2024.8.28.9：30.～8.30.22：43.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