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

“从打倒老大哥到我爱老大哥要多长的时间。”我郑重其事地询问自己。

“时间我不能把握，但意志不可摧毁，精神永不磨灭。”我坚定地自问自答。

畏惧之心不可丧失

我是在一个温度高达三十摄氏度的下午，在惶惶等待着次日两桩严肃的事情的状态下读完奥威尔的这本政治小说的，我之所以强调气温，是因为其沉闷躁热加深了我对一零一室的印象和感受，或者说是对电幕控制下的大洋国的理解程度。阅读途中我一直在调适自己的身体，通过深呼吸的方式，因为静谧的阅读圣地不允许我肆意狂哮和宣泄情绪，或许是白日从书中汲取了许多戾气沉郁与压抑绝望的缘故，夜里做梦自己就被三个彪形大汉（暂且也称他们为思想警察吧）逮捕了，我直至此刻也想不起来他们抓我的理由和给我扣上的罪名，只是忘记不了我被带走时的那一刻没有一人示以同情，旁观者都面无表情，心如枯木。其实我很担心梦境有一天会成为真实，不是忧惧自己从此蒸发消失，而是不敢想象人们不再清醒，也不再拥有复杂的感情。

故事发生在一九八四（“一切褪色成了一个影子世界，连年份日期也模糊不清”）的大洋国，在领袖老大哥的极权主义统治下，只有一个政党即英社，民众被分为内党党员、外围党员和普通群众，政府机构由负责战争的和平部；分管宣传、文教（主要职责是不停地篡改历史）的真理部；负责社会秩序（主要通过严刑拷打）的仁爱部以及掌管经济命脉的裕民部四大机构组成，还有一个无处不在无时不刻都在监视的电幕。主人公温斯顿·史密斯隶属于真理部，是一个有思想有情感有斗争意识的反叛型人物，也注定是一个悲剧英雄，他前期的不满与反抗通过记日记的方式表达（“此日记献给未来或过去，献给思想自由、真理存在的那一个时代：人人各自不同，不再孤独自守。打倒老大哥！他们都是从人家脖子后面开枪，我不在乎。”），与朱莉娅相爱之后，说是史密斯所本能的欲望需求得到了满足，倒不如说是获得了一个尊贵的情感表达宣泄的通风口，（“任何能牵连到无形之中摧毁英社的腐败力量都教他产生希望。他们的合体经过是一场战事、一个胜利的高潮，这是对英社沉重的一击。”）让他在残忍、恐惧、仇恨笼罩着的令人窒息的极权社会中短暂地享有喘息的幸福感。但奥威尔的手笔太过决绝与用力，故事中反复出现的歌句“这只不过是没有希望的痴想，消失的像春天一样快，可一句话，一个眼色，使我意马难收，失魂落魄”早已暗示了希望的欺骗色彩，史密斯一直都在思想警察查林顿和奥布莱恩的眼底下生活，一直都是被控制的棋子。被逮捕待在仁爱部的那段日子，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掉了时间的轮廓，分不清昼夜，分不清季节，史密斯明白了奥布莱恩的那句话“我们将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见面”，黑白颠倒是非颠倒的生活没有黑暗光明之分，因为区分没有意义。审讯的过程与手段触目惊心令人窒息，史密斯在一零一室所遭受的肉体折磨我无法也不能感同身受，但我至少体会到生理上的痛苦远没有观念的灌输、意识的摧毁、自我的崩塌所造成的整个人的溃败来得可怕，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不复存在，史密斯实际上沦为了一个空壳。史密斯以及众多被“蒸发”的寂寞的孤魂野鬼，一直说着无人能懂的真话，但没什么所谓，他们至少保有人性的传统。极权主义下不允许有个性，也不需要人性，更不准谈性，“战争是和平，自由是奴役，无知是力量”，他们只追求权力，不考虑人民，甚至权力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奴役人民。

这部政治小说被称为是“反乌托邦”的作品，与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和扎米亚京的《我们》一起，另外两部未曾读过，但仅从《一九八四》所构想的极权国家所展现的恐怖与压抑就需要生活在现世的读者咀嚼消化好几天了，我们读者和史密斯一同经历，但合上书本，我们依旧能够叹息“幸好我不用爱上老大哥。”，我们有选择的权利，有保留的余地，有尊贵的感情，有复杂的心理。如果统治者一心一意执迷于权力，权力的目的只是为了权力，仅仅向人民灌输“清清醒醒地骗人，糊糊涂涂地存在”的信条，仅仅通过篡改过去控制现在掌握未来的方式统领国家，仅仅只剩下恐惧背叛痛苦荒凉压抑，不再思考不再畏惧不再拥有爱的能力，那么任何事情都是徒劳无益，老大哥最终注定走向阴冷的墓地。

“自世界开始以来，所有的棋谱中都是白子棋高一着的。这是不是象征着永远不变的真理，善最后必能战胜恶吧？”，我愿意相信这个问号终归会用句号代替，一切都要回归常态，回归自然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