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铁千元征文|小说：断腿
人与狗
文|东阳立心 参赛编号：266
01
五层黄壁红顶小楼，装修的并不奢华，反而有些老旧的味道，一些黄色墙皮开始了不规则的脱落，还有些老旧的钢筋蒙上了厚厚的锈斑，小楼四处都安装着空调，显得有些凌乱，大概只有院落里爬满的绿色爬山虎能看出些青春的气息。
小楼坐落在县城的正中央位置，俯瞰着整个县城的日出日落和云起云散，这就是北幸河县政府办公楼。
三楼楼道里，秋生右手握着栏杆，左手拄着拐杖，一步步的从楼道往下挪，每挪动一步，他一米八的身子都要颤抖一次，而且还会传来一次“咚”响，比起身上的颤抖和疼痛，他更在意的是身后有没有人会因为他走动传来的巨大噪音而反感，他艰难的扭动着脖子，像长颈鹿一样将头伸的老长，就为了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在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他的幅度很大，就连在院子里来回窜动的一只黑色小野猫都不忍的伸出头探了探，它真担心这个高个子会把自己的头给拉断了。
好在他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实际上从半年前他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冰冷的气氛，叹了口气，将拐杖往胳肢窝使劲的怼了怼，他确定现在很稳当了，然后又开始下楼。
“咚咚”
声音回荡在楼道里，然后从脱落的墙皮浸透到隔壁的一间办公室。
“真烦人，都已经上来了无数次了，腿断了就断了呗，还想要待遇？真是痴人说梦，若云，你说说，这算怎么回事，我都已经是副主任科员好几年了，马上看着就要升副科了，王主任已经点头同意了，这秋生非要来插上一脚，这下好，连脚都没有了，活该。”
一位脸上长有雀斑，妆容有点浓厚，身穿蓝色短裙的中年女子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偷偷的瞄了瞄门口，见没有人路过，就伸了伸脖子，然后伸手拿起一堆文件摔在了桌子上，气冲冲的开口说道。
在中年女子对面，是一位年纪稍小的年轻女孩，名叫兰若云，女孩穿着比较时髦，白色短裙，银色高跟鞋，瓜子脸，柳叶弯眉，杏眼微睁，小嘴微张似乎准备说什么，但是脑海中又仔细的想了想，然后端起面前的红色水杯喝了一口，这才缓缓的开口。
“丁梅姐，您消消火，你知道的，现在秋生已经被调去残联了，刚才从王主任的办公室，咱们也听到了谈话，以后他不再是你的竞争对手了，您就放心吧。”
“活该，半年前，非要去当什么好人，充什么英雄，那么大的火灾，为了救一条狗，被倒下的柱子砸断了腿，还换了假肢，虽然报了工伤，但一辈子他也就这样了，这下我看他怎么和我争，每次看他勤恳耐劳的样子，在领导面前装的人五人六的，老娘我看着就来气。你知道不，出事前有一次领导要开会，他还把座位牌给摆错了，被领导臭骂了一顿。”丁梅说着说着，脸色有些潮红，显得很激动，兰若云赶紧适时的将面前的红色茶杯端起，喝了一口，赶紧盖上了盖子，生怕对面的唾沫星子飘进了杯中，等将红色水杯拿到手中的时候，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将手中的红色水杯顺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有些神情恍惚了起来。
听着丁梅的话，兰若云显得有些孱弱，本来平淡的心情有些烦躁了起来，刚才丁梅说的把领导的座位牌摆错的事情，实际上是她的失误，不过秋生替他承担了下来，之后她虽然给秋生说了谢谢，但这个错误还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对了，若云，之前总是听说你和他来往密切啊，不会有啥情况吧？之前他确实很优秀，但是太张狂了，啥事都要抢着干，搞的我们老一辈的不会做一样，老一辈的对他都不怎么喜欢，现在他腿都没了，你该不会还想和他交往吧？”丁梅看着兰若云有些走神，疑惑的、八卦的问道。
兰若云听闻此话，心中一惊，像是被踩着猫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赶紧连摆手说到：“丁梅姐，您可别乱说，我和他不过是一年进来的公务员，相互之间多少有些照应，我可没和他谈，我已经有了对象了。”
“那就好，我真怕你这么好的妮子坏在秋生的手上了，对了，王局长的儿子不是也和你一般大吗？听说还对你有意思，你不考虑考虑？该不会你说的对象就是.......”，丁梅眼睛睁的老大，她越说心里越心惊。
对面兰若云有些害羞的点点头。
看到兰若云点头，丁梅心想这丫头什么时候傍上这棵大树了，之前自己总让她端茶倒水、收快递、送报纸的，该不会以后给自己难堪吧，丁梅心思越想越宽，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和善，又变得谄媚了起来，然后从自己的位子上走到兰若云的椅子旁边，伸手握住了兰若云的芊芊玉手。
“来来来，快给姐姐讲一讲.........”
02
秋生从三楼走到二楼，整整用了五六分钟，最后的一步楼梯，他差点连人带拐杖的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好在总算是稳住了，好不容易站住了身子，他使劲举起手中的拐杖，手背上青筋冒起，他很想使劲把它折断。
但他停下了，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假肢，他不得不放弃折断这根拐杖的想法，毕竟它已经陪伴了自己好几个月了，总是有感情的，至少它在自己行走的道路上给了自己支撑，不该这样对它。
有些扫兴和失落的回到了二楼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其他人都下乡去了，估计还不知道他被调往残联的事情吧，虽然调往残联给自己升了个副主任科员，但他们知道后应该也只会笑一笑，随口祝贺几句罢了。
邱生将拐杖放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确定它不会倒下之后，才摸着办公桌的边缘缓缓的坐了下来。
想着自己半年前经历的那些事，他的心里非常痛苦，更加对于半年后自己面对的情况和处境有了钻心般的领悟，他看着自己整理好的那些文件档案盒子，整理来整理去，还是不到一小箱，加上一个蓝色的水杯，这就是自己全部的家当吧，也是该走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好几个烟圈，烟雾寥寥，看不真切，这大概就是他迷茫的根本吧。
就在这时，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从窗口飞了进来，四月的天显得仍然有些冷，它颤抖着翅膀，就这么笔直的飞到了蓝色水杯上面，忽扇着翅膀，好像在诉说着什么。秋生一看，这只蝴蝶是这里的常客，见怪不怪了，最近经常来，索性继续吧嗒吧嗒的抽起烟来。
“拜托，你别每次都要站在我头顶上啊，我是男的，有尊严的好不？” ，蓝色水杯不满蝴蝶站在自己头顶，当下把自己的头转了转，表示自己的不满。
“切，你什么尊严啊，就一个破水杯而已，几十块钱的大众货，谁要啊，我站在你头顶是给你面子了，我多美的。”蝴蝶开口反驳道。
蓝色水杯大怒道：“谁说的，我之前和小美可是主人花八百块钱买回来的，虽然我只是个赠品，但是也不止几十块钱吧？”
“哟哟，还生气了啊？你说的小美不就是那个红色的水杯吗？我知道你喜欢她，可她不是被送人了嘛，之前你的主人意外将楼上姑娘的杯子打碎了，所以才买了小美送给她，你就是那个赠品嘛，八百块买的又怎么样？我刚才看到你的小美被扔进垃圾桶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哟，几天前，有人给楼上那个姑娘送了一个两千块的杯子呢。”蝴蝶说完，扇动着翅膀离开了。
“我的小美啊，怎么会这样。”杯子垂头丧气，开始哭了起来。
03
秋生抽完烟，将烟头用水淋湿后扔进了后面的垃圾桶，然后站起身，把蓝色水杯的盖子拧了拧，发现杯盖上还有水滴，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给擦了擦，这才放进了收纳盒中，他抱着收纳盒，再次把拐杖在胳肢窝顶了顶，然后迈着假肢，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办公室大门，楼道里再次回响起咚咚的声音，秋生再次回头，楼道里只有一盆碧绿的盆栽，一个人都没有，盆栽摇着头，说起了告别。
艰难的下了一楼，秋生慢慢的松了一口气，不冷不热的天，却将他的白衬衣打湿了，他停留了一下，擦了擦汗水，回头看了看面前的五层红黄相间，有些破旧的小楼，看着那些斑驳的影子，还有院子里大树下透过来的光芒，明与暗之间，他突然觉得这栋小楼像一只斑点狗，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咧了咧嘴，一米八的个子矗立在院子中间，清秀的脸庞上渗透出微微的汗珠，他用清澈的双眼在三楼的窗口上仔细的寻找，依然没有看见那个影子，算了，还是走吧。
秋生再次转过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在院子里的水泥路面上。
“哒哒哒、咚咚咚........”，声音互相交错。
没走多远，邱生停下了脚步，不是累了，而是他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拉着他。
他回头一看，是一只金色的泰迪狗，毛色显得有些黄，估计是长时间没有清洗造成的，它的眼睛非常明亮，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它是帅气的，可美中不足的就是它是残缺的，右腿断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是站不稳一般。它的嘴死死的咬住邱生的右腿，尽管安装了假肢，但是裤腿还是传来呼呼的风声，到底是不够真实的原因。
“咦？”秋生有些吃惊，这怎么会有一条狗呢？平常院子里根本就很少有动物出现的，除了那只又懒又黑的野猫。
秋生看着小狗的样子，心中流露出怜惜，然后将收纳盒和拐杖放在地面，艰难的蹲了下来，他莫名的感觉到这只小狗没有恶意。
他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很是享受，头顶了顶他的手掌，秋生笑了笑，心里有些温暖。
就在这时，旁边又发出了动静，秋生抬头望去，原来是那只黑猫也凑了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黑猫走近，它伸出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腮部，又抖了抖自己的尾巴，还伸出一只爪子摸了摸小狗，小狗好像也不害怕。
“汪，你到底要给我说什么？”小狗看着面前的黑猫，有些疑惑的说到，因为它只看到对方在不停的比划，就是不说话，有些着急。
“呜、呜.......”黑猫也有些着急，不停的抓嘴挠腮。
“汪汪.....”，过了一会，黑猫的张牙舞爪，小狗终于是看懂了，理解了，原来黑猫是个哑巴，它根本不会说话，它没有舌头，只能发出呜呜声，连正常的喵喵，它都叫不出来，所以才会成为被抛弃的对象。
小狗觉得它很可怜，再次对黑猫叫了几声，然后又抬头凝视着秋生。
“汪汪……”
这一下，黑猫明白了，原来面前的这只小狗就是之前秋生在火灾中拼着断腿也要救下的那一只。
夕阳渐斜，政府大院里，秋生拄着拐杖，抱着收纳盒，收纳盒中躺着一个蓝色水杯，尽管水杯已经被仔细的拧过，但还是有少许水渗透了出来。在秋生身后，一条金色小狗和一直黑猫在互相玩闹，它们跟着他，不舍离开，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走进了残联的大楼后，它们开始蹲坐在草坪上，等待着，夕阳将它们的影子拖的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