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过留痕群友待推专题非村伯乐推荐好故事 本周值班(9.16-9.22,稿满,新收稿件拟放入下期)

梅花巷

2024-01-24  本文已影响0人  墨染树花开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青砖黛瓦,红门轻启,一扇屏风,静坐佳人。


巷中的梅花,开了,虽瞧不见立于围墙之后的它们,但仅凭那淡淡的梅花香味,就能知晓。

昨夜一场春雨,打得石板路面异常油亮,幽绿的青苔自石缝中钻出,远远望去,巷中雾气氤氲,水光粼粼,这场景最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他们或成双或单行,油纸伞下,手中握着的书卷,脚下踩着的青苔,踢踢踏踏的皮鞋声响,相互交谈的银铃笑语,不需多加修饰,便可组成一幅美妙画卷。

站在巷外的人力车夫阿满,望着眼前这一切,心中生出一股冲动,他想迈进这条梅花巷,想伴着这群文人,谈笑风生。

“阿满,愣在这干什么?赶紧走,这条巷子刚下过雨,太滑了,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师傅拉着人力车从阿满身边经过,他催促着阿满赶紧出发,若是再晚些,就抢不到活计了。

“哎,来了!”

尴尬地笑了笑,阿满低头拉起人力车,朝着前方的师傅追去。也是,自己出身贫贱,从小就被卖来卖去,若不是师傅将自己留在身边,现在指不定又被卖到哪个大户人家当劳工了。

从刚才的巷口往前跑上半柱香,左拐便可到达宽阔的顺城街道,这里喧闹繁华,各种吆喝声不断,阿满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拉载的乘客或物品。

“阿满,我先过去了,晚上还是在这个地方碰面。”

师傅比自己会说话,所以经常性地,会有几位熟客在街道对面等他,朝着师傅远去的背影挥挥手,阿满索性坐在了街边,等着生意自动上门。

“这不阿满吗,怎么,你那师傅又抛下你,自己跑去拉客了?照我说你干脆到我车行租辆车算了,我还能给你介绍点生意,怎么样?”

坐下歇息没一会儿,广进车行的老板吴三钱就出现了,他堂堂一个车行老板,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每天游走于大街小巷,游说车夫到自家车行租赁,阿满这个毛头小子他已经盯上很久了。

“谢谢吴老板好意,师傅拉的都是熟客,我天生嘴笨,怪不得别人,这车最近使得还算可以,不打算再换了。”

阿满抬头怯怯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吴老板,师傅交代过他,遇到这个吴老板一定要小心,他能从一个人力车夫混到今天开车行,绝不光是靠着努力得来的,谁都知道普通车夫累死累活好几年都不一定能攒下买车的钱。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看,这满大街来往的人力车,有多少是我广进车行的,你即使嘴笨,也能在我这混口饭吃,不然,凭你自己在这街道上能拉到生意?”

又向阿满凑近了些,吴三钱俯身盯着他,堆积在脸上的肥肉随着说话声不断抖动,阿满紧张地向后挪了挪屁股,他想起了以前时常打他的那家主人,也是这模样。

“车夫,去梅花巷。”

清脆的女声在阿满耳边响起,他急忙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湿黏的尘土,因为这吴三钱,他都忘了地上还有许多雨水,迅速地让开位置,阿满低头等着客人上车。

“宫小姐,好久不见,今日得闲出来逛街吗?”

不再纠缠着阿满,看到来人的吴三钱,赶忙凑上前去打招呼,虽低着头,但嗅得淡淡的脂粉味,阿满知道这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趁着还没下雨,出来买些刺绣用的针线。”

温婉动听的女声传来,阿满好奇地抬起眼,想要看看这富家小姐的样貌,可惜被吴三钱挡得严严实实。

“宫小姐好雅兴,那吴某就不打扰了,阿满,好好拉起宫小姐,不能出了岔子。”

冷不丁地,吴三钱转过身叮嘱起了阿满,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他摸不着头脑。

“好的,吴老板。”

只好答应着,阿满再次示意两人上车。

“二十文,不讲价的啊。”

那清脆的女声再次传来,阿满看了眼,很明显这是位丫鬟,站在她身旁,穿着一身蓝印碎花旗袍的,就是宫小姐。

二十文算是可以了,阿满开心地拉着两人,不仅是来了生意,更是可以去梅花巷走一遭,虽然路滑,但是脚步稳健些,总该不会出现问题。

“你在吴老板的车行?”

静静地拉着车,宫小姐却开口问起了阿满。

“回小姐话,这车是我师傅的,吴老板确实想让我入他的车行,不过我还是喜欢跟在师傅后面。”

老实回答着宫小姐的问题,阿满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下,今天地面确实很滑,早知道该脱去鞋子赤脚拉车的。

“那你这车夫还真挺傻的,人家是借你诓我们家小姐呢,既然不是他车行的,你还答应个什么劲。”

听到阿满的回答,丫鬟瞬间来了兴趣,倒开始数落起他了。

“嘿嘿,您说的是。”

拉人力车本就是个贱活,阿满经常受到别人的冷嘲热讽,脾气这种东西他早就忘了,这丫鬟的数落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春燕,少说两句。”

宫小姐拉了下丫鬟的手,提醒她说话注意着些。

因为两人重量很轻,拉惯重物的阿满在临近梅花巷的时候,放缓了脚步,他看着油亮的石板路面,犹豫着要不要脱去鞋子。

“哎?怎么慢了呢?”

好似盯着阿满,他的动作稍微有些变化,这丫鬟总能捕捉到。

“前面的石板路有些湿滑,我怕踩在上面出了岔子,伤到你家小姐,你们等我把鞋子脱下来,就安全了。”

本来还犹豫着怎么开口,借着丫鬟问话,阿满顺势就说出来了。

“那就麻烦伙计了。”

丫鬟还想开口说什么,看到宫小姐已经起身下车,也就嘟着个嘴不说话了。

不敢让客人等太久,阿满迅速地将布鞋脱下挂在脖子上,拉着两人进入了巷子。

一进入梅花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阿满只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好多,迎面扑来的细小水珠,让他神清气爽,走在巷内的文人,此刻离他是那么近,阿满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平日里他只能远远地望着,现在,他起码是走近了些。

“前面那处宅院便是,停在门口我再付钱。”

只跑了一小会,顺着丫鬟指着的方向,阿满看到几枝探出院墙的梅花枝,此时的天空仿佛墨染过的宣纸,衬着粉嫩的梅花,让阿满看得有些出神。

“把钱拿好,可以走了。”

接过递来的铜币,阿满拉起人力车,便准备往巷外走去,在丫鬟打开宅院大门的瞬间,阿满瞥见了院落中的景色,那正对大门的石屏都挡不住满院芬芳,郁郁葱葱的树木、挂在枝间的鸟笼、盛开的鲜花,直至走出梅花巷,也一直在阿满脑中萦绕。

阿满从来不奢求能够大富大贵,他只想和这些文人一样,潇洒地行走在大街小巷,不用低头哈腰,这种体面的生活他想给自己和师傅挣来。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傍晚时分,天空再次下起小雨,师傅很忙碌,阿满在街边等了许久,实在受不住这濛濛细雨一直淋在身上,才打开遮雨帘,坐进了人力车。虽然很多天没有洗澡,但是生不起病的阿满担心会被雨淋感冒,再等了会,就先行回去了。

“阿满,你师傅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刚回到宅院,站在门口的师母就赶忙迎了出来,家里早就做好饭菜,等着他师徒二人回来。

“兴许是今天活计很多,早上刚去就有人等着师傅了,估计再过一会也就回来了。”

停放好人力车,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阿满这才得空回答师母。

“可是这也太晚了吧,这样,你先进去吃饭,我出去找找你师傅。”

师母还是不放心,她边说边准备出门,却被阿满赶忙拦住。

“还是我去吧,师母,你放心,我这脚力一会儿工夫就可以找到师傅,你快回屋吧,下着雨小心被淋感冒。”

阿满抓起屋檐下的斗笠就冲出了宅院,人力车包括住食,都是师傅为自己解决的,可以说他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甚至更甚,因为,师傅不会把自己卖掉。

夜晚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位路人,阿满跑得气喘吁吁,站在街边,偶尔有从身边跑过的车夫,他也不敢询问,阿满恨自己过于软弱。

“你是阿满吗?”

略带颤抖的声音在阿满身后响起,转身望去,是个年纪较长的车夫,他浑浊的眼珠中写满了惊恐。

“是我师傅出什么事了吗?!”

这种眼神阿满并不陌生,他自己就经历过数次。

“你师傅被一辆洋车撞了,就在广进车行门口,快去看看吧!”

顺着车夫手指的方向,阿满脑袋一片空白,他甚至想要逃避,这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情,最害怕的竟然是需要花费多少钱来治疗。

“赶紧把他拉走,真晦气,死在这门口,还让我怎么做生意!”

远远地,阿满就听到吴三钱在那大声吼叫,惊得他拨开围观的人群,奋力往里挤着。

“都让让!他是我师傅!都给我让开!”

实在挤不进去,阿满只能朝着人群嘶吼起来,这是他说话最大声的一次。见效了,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他们默默地给阿满让出一条道,不过看戏的眼神也从躺在血泊中的车夫转移到了阿满身上。

"Hey, are you his family? My car is wrecked! What do I do?!"

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挡在了阿满身前,他高大的身躯此刻却震慑不住阿满,听着他满口的“鸟语”,阿满心中愈加烦躁,用力将还在喋喋不休的洋人推到一边,阿满终于看到了师傅。

身体猛地一颤,阿满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汉子紧闭双眼,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健硕的身躯相较于停靠在一旁的黑色钢铁,显得那么无力,撞倒在地的人力车车轮已经瘪下去不少,遮雨棚更是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滚开!”

看着想要再次拦在自己身前的洋人,阿满愤怒地盯着他。

"What the hell?"

洋人不可置信,从对方愤怒的眼神中,他知道那句中文是在骂他。

“小子,说话注意点,别把事情闹大了,小心惹火上身。”

人群中赶来的两名巡警,见阿满表情不善,赶忙警告道。

“sorry,sorry,don't,don't anger,we can 处理。”

其中一位瘦高的巡警满脸堆笑,用蹩脚的英文安抚着那位逐渐暴躁的洋人。

“这人是你家的?赶紧拉走,我们和这洋人商量下,兴许还能免掉你的赔偿,快走!”

离阿满较近的那位巡警,已经开始拉扯他的衣袖。

“明明死的是我师傅!为什么还要我赔偿?难道不该是他为我师傅的死承担责任吗?”

巡警说出的话让阿满难以置信,他知道洋人在国内横行霸道,但是没想到,连巡警都要帮着他们。

阿满直起身子,环视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他多希望此时会有人站在自己这边,可惜,从他们眼中,看到的只有幸灾乐祸,哪怕实在有心中不满的,也只敢把头偏向一旁,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你们说话啊!难道就这样让我师傅白白死去吗!”

头顶的天空好似无底深渊,逐渐逼近吞噬着阿满的情绪,站在人群中央,他感觉自己像只被戏耍的猴子,从无助逐渐转变为绝望,看着师傅的尸体,阿满失声痛哭起来。

“哎,大人大人,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帮着把他师傅抬到人力车上,让孩子早点拉着他回家,这雨天一直躺在地上也不是个事,您说是吧。”

“什么大人,小心点说话,现在可不是大清了!”

吴三钱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面,他满脸堆笑地看着两位巡警,边说边使劲地搓着双手,仿佛要搓出点什么东西来,巡警看着吴三钱,脸上表情也有了些变化,看来这两人是认识的。

“行行行!赶紧拉走,再磨蹭一会就走不掉了。”

“得嘞!”

“阿满,快,我帮你把师傅放到车上,赶紧走吧,不然真的会出大问题。”

得到巡警的指示,吴三钱赶忙小跑着去扶倒在地上的人力车,周围人见吴老板动手帮忙了,也都一股脑冲上来,扶车的扶车,搀人的搀人,阿满本来跪在师傅身前,却硬生生被几双手拽了起来,他极力地想要反抗,却是徒劳。

“好了,阿满,赶紧走啊,别在这倔了。”

一切都处理好了,吴三钱着急地推着人力车,催促阿满赶紧离开这里。

眼中噙着泪水,阿满像具行尸走肉,拖着人力车在雨中前行,他走得很慢,慢到街边散步的人都能赶上他的步伐,只不过,看到车上放着的尸体,他们都是远远地躲开。

“师傅,我该怎么办……”

雨水混夹着泪水,在阿满脸上肆意流淌,人力车后滴下的血水,在石板地面宛若绽开的梅花,从广进车行延伸至梅花巷,从梅花巷延伸至宅院门口,当晚师母的哭声撕心裂肺,阿满就静静地坐在院门外,直至天明。

看着小雨渐下渐停,天空逐渐泛白,随着院门再次打开,阿满心中已然知晓结果。

“阿满,你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听不出师母语气中带有一丝感情,阿满苦笑一声,站起身来走进了宅院。

“你师傅死了,洋人我们是惹不起,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之前都是指望着你师傅拉车养活一家,累死累活也攒不下多少积蓄,他的安葬费也没有着落,我想着把人力车卖了,给你师傅安葬,你觉得怎么样?”

没有跨进屋门,阿满就这样站在房檐下听完了师母说的话。

“人力车本来就是师傅的,师母不需要征询我的意见,都怪我无能,不能替师母分担压力,现在师傅去世了,我不能再给师母你添麻烦。”

阿满在院门外想了一整晚,他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卖掉人力车,这不怪师母,家中本就是靠师傅一人养活,没有比卖掉人力车更好的方式。

“你能理解师母就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如果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回来便是。”

屋内,师母并没有回头,她知道阿满会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没有几件物品需要收拾,阿满回想当初师傅牵着自己回到宅院时的情景,这一晃五年过去了,自己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这几年辛苦攒下的五十块钱,原本是准备攒够后,从师傅那把人力车买来的,现在也不必了,全部留给师母,算是这几年吃住的费用。

“有人在家吗?”

门外突然传来洪亮的声音,阿满赶紧放下手中的包裹跑了出去,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满出来时,看到师母已经站在院内,来人身穿黑色呢子大衣,戴着棕色皮手套,头顶礼帽衬着精神矍铄的面容,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

“这位老爷,请问来我们家有什么事?”

师母常年待在家中,很少出门,看到这种富人打扮的自然是有些胆怯,阿满倒是不会害怕,有了昨晚的经历,这些人在他眼里已经没了区别。

“我是受威尔逊先生委派,来告知你们相关的赔偿事宜。”

“威尔逊是谁?哪里来的赔偿事宜?阿满,你知道这是谁吗?”

这人说的话让师母不知所措,她只能转头看向阿满。

“师母,威尔逊估计就是昨晚撞死我师傅的洋人,他们现在是来要赔偿的。”

恶狠狠地盯着这个高大的男人,阿满捏紧拳头,他没想到事情还没有结束。

“我只是来传话的,不要有这么大的恨意,车辆需要的维修费用很高,只不过看在你们比较困难的份上,五十块钱就行。”

男人边说边审视着院内的环境,显然是在估算值多少价格。

“你们这帮强盗,欺人太甚!”

看着男人气定神闲的样子,阿满气得面红耳赤,他随手抓起一旁的扁担就朝着男人冲去。

“再动一下试试。”

黑黝黝的枪口瞄准了阿满,还未挥出的扁担悬停在半空,阿满从那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死亡,他相信自己要是再动一下真的会被打死。

“明天,广进车行,给完赔偿,相安无事,否则。”

“砰!”

男子毫无征兆地对着阿满耳侧开了一枪,巨大的声响震得阿满有些眩晕,耳鸣声久久不散,男人已经走了许久,他才逐渐缓过神来。

“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

师母坐在一旁的地上哀嚎着,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有些吃不消。

“师母,你别担心,这赔偿费用我来解决,我出门一趟,过会再回来。”

这短短一天时间,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阿满深深体会到有钱人的能耐,他无钱无势,只能任人欺负,谁能帮助自己主持公道呢?阿满荒唐地想起了昨日的宫小姐,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宫小姐会帮自己。

站在梅花巷前,阿满的心境和昨日截然不同,没有理会周围文人对自己嫌弃的目光,阿满径直走到宅院门前。

宅院的两扇楠木大门平整光滑,色泽匀称,细腻的纹理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深吸一口气,阿满叩响了大门。

“咚,咚,咚。”

“谁呀!”

一声、两声、三声,门内终于有了回应,听声音又是昨日那位丫鬟。

“怎么是你呀?敲我家大门干什么?难不成嫌昨日给的钱少吗?”

看到站在门外的阿满,丫鬟十分吃惊,她没想到会是这个车夫敲门。

“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想请问你家宫小姐在吗?我有事情想求她帮忙。”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家小姐和你认识吗?就在这帮忙帮忙的,赶紧走,别被人看到说了闲话!”

丫鬟不耐烦地赶着阿满,顺势就要关起大门。

“我真的有事相求!麻烦你让我见见宫小姐!”

阿满一把抓住即将关起的大门,丫鬟的手力自然比不上阿满,脸憋得通红也再关不上丝毫。

“你干什么!再这样我就要叫人了!”

“我是真的有事相求,麻烦让我见宫小姐一面吧!”

阿满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已经有在巷内散步的人驻足观看了。

“春燕,怎么了?门口这么大声音?”

宫小姐注意到了门口这吵闹的声音,从石屏后面走了出来。

“是昨日那个车夫,非说要见宫小姐你。”

见小姐来了,丫鬟也就松开了拼命拽门的手,有些委屈地说道。

“是你啊,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看到站在门口的阿满,宫小姐竟然很自然地邀请着他。

“小姐……”

“没事的,只是想听听这位伙计有什么事。”

宫小姐没有让春燕继续说下去,显然丫鬟有些什么顾虑。

“谢谢宫小姐!”

阿满感激地对着宫小姐鞠躬道,他觉得自己找对人了。

进到院中,悦耳的鸟叫声在周围响起,青翠的松柏、艳丽的牡丹,花圃中盛开的淡粉色山茶花,以及栽种于墙边的那几株梅花,无不彰显着屋主人高格调的生活。

坐在大厅内,阿满这才感觉有些局促,只是事情的发展容不得他再扭捏,将前因后果悉数讲出后,阿满噗通一声跪倒在宫小姐的面前,悲声道:“请宫小姐帮帮忙,这洋人欺人太甚。”

“快起来,不必这样,如果我能帮上忙,一定会帮,只是这世道太过复杂,哪是单靠一个洋人就能横行霸道的。”

宫小姐扶起跪地的阿满,满面愁容,她不似阿满看事情那么简单,洋人表面的蛮横都是背后局势所决定的,自家虽然也算得上有权有势,不过并不由自己这个女子做主,如果能做主,何苦会在不久之后被迫嫁给军阀的儿子呢。

“那宫小姐的意思是没有办法了吗?”

阿满没想到,唯一能够求助的对象也没有办法,他已经有些认命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需要等我父亲回来再作商量,如果实在不行,我帮你把这赔偿还清。”

“谢谢宫小姐的好意,但如果真没有办法的话,我会自己去解决的,小姐能接见我已经是很感激了,决不能再给你添麻烦,要怪只怪这世道不公。”

宫小姐的话让阿满始料未及,他绝不会让宫小姐为自己的事情出钱,他虽然穷,但是骨气还在。

因为宫小姐的父亲还没回来,阿满就先行离开了,他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这附近能够卖车的地方也就只有广进车行,他想去询问下价格。

“吴老板在吗?”

站在车行门口,阿满朝着里面大声问道。

“阿满啊,来来来,快进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少有的,今天吴三钱竟然没有出门,好像就是在店里专门等着阿满。待阿满说明来意后,吴三钱略微沉思了一下,摸着自己的胡须说道:“啧啧,这怕是有点难呀,你师傅那车算是拉过死人了,卖不了什么价钱,再加上到处都有损坏,这样吧,我俩也算认识,给你十块钱怎么样?”

“十块?这也太低了吧,吴老板。人力车除了轮胎瘪了,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大伤,您不能坐地压价啊。”

没想到吴老板也要坑自己,阿满愈发地烦躁。

“话不能这么说,你想想,你愿意买一辆拉过死人的车吗?我是看在认识你的份上才同意收这辆车的,要不然,我还不要呢。”

吴三钱倒是不急,他有的是法子让阿满同意,昨晚好不容易说服阿满将他师傅放在车上,否则,去哪收到这么便宜的人力车。

“我回去和师母商量商量,之后再来。”

阿满不能随便做主,他需要师母的同意,毕竟这价格实在是太低了。

“你师傅不是有两辆车吗,这样,一起卖给我,算你一百块钱,你回去好好商量商量。”

走至街上,阿满望着昨晚师傅出事的地点,血迹早已经被清理干净,来来往往的车夫依旧在卖力地拉客,一切显得是那么正常。

师母同意了吴三钱的报价,一百块在她看来已经很多了,不过她不明白,这是师傅用了多少个日夜才攒出来的,一百块,实在太少。

“阿满,现在你可以考虑来我车行租车了吧,还是租你常用的这辆,怎么样?”

这刚一卖出,吴三钱又问起了阿满,他势必要将全城的车夫都纳入自己车行。

“呵,谢谢吴老板的好意,等有机会了我会回来租车的。”

背着行囊的阿满冷笑一声,他算是认清楚了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因为师母家的亲戚会赶过来操办师傅的丧事,所以他这个外人必须离开,通融一下也就葬礼那天允许他回去祭拜,师傅家的事至此和他已经没有了关系。

临近傍晚,阿满又来到了梅花巷,他唯一的希望就在这了,轻轻叩响大门,阿满站在那,静静地等候着。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里面没有一点动静,阿满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这样的结局他并不意外,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赔偿这五十块钱,阿满认命了,他意识到自己这样渺小的人,根本无法与命运抗衡。

宅院内,坐在大厅中央的,正是白天朝着阿满开枪的黑衣男人,只不过现在的他换上了一身绸缎造的长袍马褂,表情严肃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儿。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多管闲事,那洋人的事情是你能管的吗?因为一个小小的车夫,要是坏了你和马帅的婚事,有多麻烦你知道吗!”

父亲即使吼得再大声,宫小姐脸上也未曾有一点表情变化,她没想到竟然是父亲替那洋人去讨债的,她也终于认清,自己不过就是联姻的牺牲品,她讨厌自己懂的太多,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留学数载,到头来不过如此。

“说完了吗?说完我就进屋休息了。”

不再理会父亲,宫小姐径直朝楼上走去,她的脚步略显急促,从刚才阿满敲门到现在,大概过去了十几分钟,她想看看春燕有没有追上他。

“喂!车夫!等等,等等!”

还未走出巷子,阿满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喊声,便停下脚步,转头等待着气喘吁吁的春燕。

“你怎么走得这么快,我差点就追不上了。”

“春燕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满没有答话,他只想知道春燕追过来想干嘛。

“我家小姐对你的事情实在是帮不上忙,她让我给你这包首饰,可以典当个百来块钱,你不要怪我家小姐,实在是老爷不让她干涉。”

春燕将一个鼓囊囊的丝绸袋子递给阿满,她也有些同情这个小车夫了。

“这个我实在不能收,你告诉你家小姐,我在这谢过她了,我身上有钱赔偿的,你快回去吧。”

将递来的袋子推还给春燕,阿满是真的很感激宫小姐,她让自己知道,这世间还是有希望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死板呢,我家小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钱能让你救急,你赶紧收下!”

春燕有些恼火,她不明白这小车夫明明已经这么惨了,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这笔钱,难道为了维护尊严?可是都当车夫了,哪还有什么尊严呢。

在相互推搡中,阿满无意间看到了站在二楼窗台的宫小姐,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阿满,看得是那么投入,恍惚间仿佛看到的是她自己。

“宫小姐!谢谢了!”

阿满用力地朝着宫小姐大声喊道,嘹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梅花巷久久回荡,随即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巷子,任由春燕在身后呼喊。

身上的五十块钱最终还是偿还给了洋人,阿满也离开了此地,他只有一身蛮力,靠着干苦力勉强过活,许久之后,他听说有轨电车进入了城市,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反正对人力车的冲击很大,很多车夫都丢失了工作。

躺在窑洞中,阿满时不时地还会想起宫小姐,想起逝去的师傅,想起硬要塞给自己钱财的春燕,唯独再也想不起的,是当初走在梅花巷中的文人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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