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我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文/默嫣 【原创】
【序】
又是一年母亲节。
朋友圈里又是一整天关于“母亲”的各种刷屏。
我羡慕友友们晒的各种母女同框照，羡慕他们母亲脸上慈详的笑容，羡慕他们之间亲蜜的感情，和谐的关系……
这些在他们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对于我来说，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母亲”这个词，总是给人温暖的、温柔的、慈爱的感觉。而我在母亲那里，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01
母亲本来是城里人。在她17岁那年，也不知道和兄妹们闹了什么矛盾，一气之下报名当了知青，从成都下乡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农村。1年后和父亲结了婚，19岁生下了我。后来几年又添了弟弟和妹妹。
遗憾的是，妹妹1岁多出天花就夭折了。那时我5岁，已有些记忆。记得那时候我和妹妹睡在母亲两边，我睡的里面，妹妹睡在外面。一天早上，母亲接连叫了几声妹妹的名字把我吵醒了，她边叫边摇晃妹妹的身体，妹妹却再也没醒过来，然后母亲抱着妹妹一阵痛哭。父亲闻声走过来，母亲告诉他妹妹走了。
中午，父母请了一位叔叔来我家吃饭，饭后帮我们找了个地儿，挖了个坑，帮忙埋葬了妹妹。
后来，母亲逢人问起妹妹，就眼泪汪汪地夸妹妹如何聪明如何可惜。她对别人说，妹妹是咱家娃里最聪明的一个，可惜太聪明的娃养不活。
可能我小时候比较笨，上一年级时老把数字3写趴着，把数字7写成反的。母亲不爱说教，看见我写错字就揪我的眼皮，遇到我不听话，就揪我耳朵。每次我做错什么，她就眼睛鼓鼓地瞪着我，然后在门前小树上折一根细树枝，抽在我身上。父亲在旁边也不敢拉她，只能教我认错。所以，母亲在那时候给我的感觉就很严厉。
不过，母亲也有温柔的时候。最让我难忘的，是我7岁那年差点儿没命。
我小时候体弱，不到1岁就得了哮喘。7岁那年，我半夜高烧不退，因小镇卫生院医疗条件差，母亲怕耽误了，让父亲在家照顾弟弟，天没亮她就背着我步行了20里路，把我送到邻镇县属二级医院为我医治。
到了医院，医生说已烧成肺炎，再晚几分钟送来可能就没命了，得马上住院、输氧气。我现在还记得，那几晚我躺着睡就喘不过气来，母亲就通宵坐在病床上，抱着我在她怀里睡。每当忆起这件事，我都会热泪盈眶。那时候的母亲，多么温柔，多么慈爱，她的怀抱是多么温暖，多么让人怀念。
02
两年后，也不知道她和父亲为什么就离婚了，只记得那段时间他们天天吵架，我和弟弟只知道哭。
后来听村里的大人们说，按政策知青不用务农了，还给安排了工作，母亲嫌弃被安排在一家铁器社上班，每天不停抱怨，而父亲觉得好歹是份工作，劝她将就干着，她嫌父亲太老实。意见不和矛盾也就多了，加上母亲个性好强，吵了几个月他们就离婚了。
他们分开后，我跟了母亲，弟弟随了父亲。母亲在我住院的那个大镇找了份临时工做了半年。后来认识了我继父并很快结了婚，这也是她人生中的一大败笔。
当时单身知青已经可以回城了，母亲却没有选择那条阳光大道。她和父亲结婚离婚都没通知家里，再婚也是。而我的生活，也因她的折腾受到很大影响。
我上学被别人歧视，说我妈“嫁二嫁”，当时父母离婚就是很丢脸的事了，何况再婚。这让我很自卑，不仅没有朋友，还遭到和我同班的继父女儿的欺负。那时我叫她姐姐，她总是给同学们讲我坏话，让同学们孤立我。
她成绩差，老师总爱把她满是红❌的作业本让我拿回家给继父看，她在路上各种阻止我。我为了完成老师给我的任务，没少受她欺负。
有一次父母加班，我没给她抄家庭作业，她就把灯给我关了。那时候是拉线开关，她关一次，我开一次，反复多次后，她端个凳子踩上去，干脆把保险丝拔了，让我再也拉不亮灯。我急得直哭，邻居叔叔听见了，过来教训了她几句，帮我把保险丝安上后，才重新亮了灯。
她不仅欺负我，还挑拨是非，让两个大人经常吵架。母亲曾嫌父亲太老实，可继父又太暴躁太无理取闹。在他们近10年的再婚生活中，争吵不休，打架不止。我的童年和青春期就在风雨飘摇和无尽黑暗中被耗费掉了。
不过欣慰的是，母亲只要发现姐姐欺负我，她都会凶着姐姐护着我的，有好吃的，也会偷偷多留一点给我。只是做错事的时候，还是会打会骂。
03
后来，可能母亲被折磨得累了，也或者是慢慢醒悟过来，她再次选择了离婚。然后省吃俭用，一个人供我上学直到毕业。
在那些年里，母亲给我的温暖是锅里香喷喷的葱油饼，是冬天逛街时握着我小手的温暖大手，是过年为我缝的新衣裳，是一次次带我去看中医的辛苦，是一碗碗为我煎好的治哮喘的药……
而我成年后，母亲给我最近的温暖，是在我生女儿前后她对我的照顾。那时她还没退休，每天下了班也顾不上休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和宝宝的吃喝拉撒睡。
只是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慢慢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甚至蛮不讲理，逐渐和我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是2000年，我从原单位辞职开始自己创业。母亲知道后，抱怨我了好几次。她说原单位还算稳定，效益也好，辞了可惜。
我给她说我干10年了，累了，想换个职业，她说我不懂事。我说我有我的梦想，想趁着年轻多闯闯，将来好买大一点的房子，一家人过好一点，她说我做白日梦。
给她说不通，我也就懒得说了。她可能觉得我辞都辞了，她说再多也没用，也没再唠叨了。只是说话越来越喜欢和我抬杠。
没住一起，倒也还过得去。隔三差五我和老公带着孩子去看看她，她也高兴。
5年后，我们在市区买了大三居的房子，把她接到了一起住。没想到，这个决定却改变了我们的关系。
04
以前和我抬杠，因为没住一起，也不频繁，所以我都不计较。住一起了，抬杠成了她的日常，就让我越来越不舒服。
她当知青那会儿，就学会了抽烟。抽几十年了。和我们住一起，我就提醒过她，我怕呛，别在客厅抽烟。她却不听，我只能见她抽烟就躲回自己房间。
每当我不悦，老公就背着她劝我：自己的妈，有什么可计较的。我也听劝，觉得她带大我不容易，就告诉自己要孝顺，要忍，不计较。
可我忍不了的是：我无论大小的事她都管，都干涉。
我苹果皮削厚了，她说我浪费；我买花花草草回来，她说我乱花钱。我觉得委屈：我就不能有点爱好吗？
我和老公说什么，她都喜欢插嘴，喜欢发表意见。吃饭时一言不合就摔筷子。无论对错，她都偏向女婿，把矛头指向我。我更委屈：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可毕竟我才是你亲生的呀？
她说得对的，我从不反驳。说得不对的，我就想要纠正。可是，她从不接受意见！
就发芽土豆不能吃这件事，都不知吵过多少回。我说不能吃，她偏吃。我扔了，她大骂。我说以后少买点，她偏囤。一提这个就火冒三丈，没好话给我。
还有食用油的事。她不爱吃猪肉，却爱买猪油。我说要少吃动物油，多吃植物油，特别是她有胆结石，更得少吃。她偏不听，就喜欢对着干。
每次和我吵架，母亲都把她双了两层眼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鼓鼓的，眉毛倒竖，声音刺耳的尖叫，样子怪吓人的。
有一次都忘了为啥事和我吵，反正足足在客厅骂了我一个半小时。
我躲进女儿屋里，和女儿一起整理衣柜，任她在外面骂个够。女儿说：“妈妈我好佩服你啊！我姥姥这脾气，你居然可以忍受她30几年！”
我说：“有什么办法？父母是不能选择的，改变不了她，就改变自己呗！”我当时真这样想的，看不惯的学着看惯，听不惯的学着听惯。
可虽这么想，做起来却好难。我真希望自己是个木头人，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思想。
05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生活，任何感情都会吵没的。而且我的健康也受到了影响：去年体检，CT查出我的右肺出现了磨玻璃结节。
医生说要注意避免五气：汽车尾气、毒气、废气、(油)烟气、生气。
前几气我可以尽量避免，生气是控制不住的啊！为此，我既恐惧又困惑。
恐惧的是：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我肯定会折寿。困惑的是：不想住一起又不能赶她走。真不住一起的话，我对她也不放心，她在家好几次把锅烧干。
我正苦思冥想地寻求改善我们母女关系的方法时，今年春节2020.02.02那天，她又和我大吵了一架。
当时是早上，我刚起床就听她抱怨电视节目，说每天都在播疫情人数听着烦死了。我好心解释了一句：“这个很重要所以才一直播。”
还没等我说完，大清早的她劈头盖脸就给我一阵带脏字的咆哮：“有你**相干？！我在和你说吗？！”
我的心立刻万箭穿心般的疼！这么有爱的一个日子，还大过年的，我说错什么了？要这样对我？！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瞬间泪如泉涌，我半天嘣出一句话：“你是我亲妈吗？我到底做错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母亲仍理直气壮：“你认为我不是你妈以后就别叫我妈！”
“好！那我成全你！这辈子你都别想听我再叫你一声妈！”我歇斯底里地喊完后，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泣不成声。
老公女儿劝了我一天，都没用。我躺在床上就想好好哭一场，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全哭出来。
哭了一天，心里痛快多了。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叫过母亲一声妈。
我曾多次想过给她找个心理医生探探她有什么心结，可我提都不敢提。提了她准认为我把她当精神病了，后果更无法想象。也就作罢了。既然语言失去了交流的作用，那就用沉默的方式相处吧！
从此，母亲和我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这后半辈子，我们只能做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隔岸远远地关注着她，希望她健康平安、长命百岁！毕竟是她给了我生命，为我付出过那么多。沉默只是我爱她的另一种方式，一种无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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