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丽的施舍
文/紫芋湾
我的小舅住在湖南西部的小城吉首。十多年前,我读大一的那个暑假,坐了10个小时的绿皮车去小舅家玩。一个晚上的坐票,我很疲惫,迷迷糊糊一直趴在座位前的小方桌上昏睡不止。快到吉首时,火车停靠了两个小站,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趴下了。耳朵里依稀听见人群熙熙攘攘上下车的声音,我的双眼像粘了胶水一样无法睁开。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躁动,我被惊醒。努力撑起眼皮,环顾四周,车厢里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只看见依稀几个乘客的背影晃动在下车的过道里。我伸头一看,站台上,写着“吉首站”三个大字。于是伸伸懒腰,站起来,拉开斜挎的小背包,准备拿出我人生中的第一台手机,给我的小舅打电话。结果,我什么也没摸到。我低头往拉链的口子探进去搜索手机的位置,没有。我又把背包左颠右颠,翻来覆去,也没找到手机。我一下子瘫坐下来,心慌了,这下可怎么办?这是我第一次来小舅家,没有电话怎么联系。
我一下子意识到,被偷了。立马拿出钱包,一打开,也傻眼了,大钱全部被拿走,钱包里留下来一张紫红色的五元和几张一角一角的小钱。还好,身份证也被留了下来。
走下火车时,我心里一直有个空空的大窟窿,好像被偷的不是那些东西,而是我的心。我憎恨那个人,咒骂他,但同时又质问他:“干嘛不全偷走!”
还好,我来之前零星记得我妈报小舅的号码,为了核对清楚,报了三遍,并让我尝试记一记,可我当时很不屑她的提醒:“这年代谁还背号码呀,有手机备忘录就可以了。”
“亲人的电话我都背下来的。”我妈平静地说。
出了火车站,拿着那留下来的五元钱,我走向电话亭,鼓起勇气拿起电话,脑子里竭力回忆我妈当时记号码的情景,第一次按下去,电话里的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我心一阵空悬,紧闭双眼回忆的同时,再试一次,第二次按号码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顿时内心一股逆流,冲击着我这颗空空的窟窿心,眼泪早已在眼眶打转转。
再试一次,我紧握电话话筒,那边突然响起了小舅熟悉的声音。我一激动,眼睛就像河流开始决堤,汹涌而至。
这就是吉首带给我的第一印象。
有一次商场搞活动,请了小舅去挂彩球。晚饭后,我和表妹一起陪舅妈坐在商场的前坪守着彩球,怕行人弄坏。打了氢气的彩球高高飘在头顶,长长的红绸标语竖立在空中,微风一吹,稍稍浮动,仿佛广场上飘动着一种异样的安静。第一次来吉首,火车站的经历让我对这座城市陌生,所以看见的感受到的都倘若隔着什么东西,引不起我的兴致。
夜越来越深,人群越来越少,我们的对面是一个肯德基,唯一亮着。肯德基门口守着两个小孩子,一有人来,那两个小孩就热情地拥上去。每一次他们拥上去的结果都一样,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们只好低着头,安静地坐在旁边灯光照不到的黑黑的台阶上。
隔着漆黑的街道,我看不清他们的穿着,看不清他们的脸。
没多久,又来了一个红色衣裙的年轻女人,长长的黑发披肩而下,在肯德基门面灯光的照射下,身材高挑。两个小朋友像之前一样拥上去,然而那女人在推门而进的时候回头说了什么,便消失了。只是这次,他们没有坐回台阶,而是站在原地,似乎望着肯德基的玻璃门及玻璃门里面的一切。
这样的场景在生活中不少,路过的行人能施舍的并不多,对面那两个小孩子今晚能收拥有一份好运气么?
过了一会儿,红色衣裙的年轻女人推门出来了,手里拿着几只冰激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那一刻,她突然走向两个小孩,蹲下来,把冰激凌都送给了他们。
看到这一幕,我惊讶地站起来,久久望着对面。红色衣裙做了一个拍手的再见手势,便消失在夜幕里。两个小孩拿着冰激凌欢呼雀跃地跑向了另一头黑暗的角落,我竭力定睛细看,原来小孩跑向的角落里坐着两个黑影,一个背影挺朗像个男人,一个背影弯曲柔小像个女人。我仿佛听到他们“一家四口”互相拥抱欢笑的声音,看见他们脸上欢乐的容颜。
在吉首火车站,心被空下的窟窿,瞬间被那一袭红裙填得满满当当的。夜幕中,那一袭红裙鲜艳夺目,我坚信她一定是极其靓丽的女人。
不记得谁说过,一个人对一座城市的印象来源于这个城市的火车站。原来,我们对一座城的印象不仅仅取决于这座城市的火车站。一座城市里有很多人,一个恶人并不能代表城里所有的人。相反,一个善良人的温暖举动,足以点亮一座城,美化我们脆弱受伤的眼睛。
不知怎么的,忽然我内心竟有了一些宽容,好像有点感动于被留下的那五元钱和身份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