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人文集(三江汇)

一心散文:暮色如归

2017-11-27  本文已影响16人  一心散文

暮色带回了

晨曦所散布出去的一切

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

带回了牧童

回到母亲身旁。

                                ——萨福

暮色霭霭中,夕阳欲颓,晚霞像金色的火焰在远山上燃烧。几只红蜻蜓上下飞舞着,天地间一派温暖而苍茫。

我站在原野上,迫切想去追赶那些红蜻蜓,可是发现自己赤着脚,有些凉。刚才放在旁边的鞋子呢,怎么不见了?于是,到处焦急地寻找。慌乱中,不合时宜地醒来,正是半夜。原来脚裸露在被子外面,秋风穿过半扇敞开的窗子吹进来,果然有些清寒。缩脚,翻身,裹被,人已清醒大半,却依然闭着眼,梦境里那绝美的暮色,还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停留着。

近些年,偶尔会做这样的梦,比如看到蓝空上飘着的风筝,或是绿草地上开满花的树,抑或是一片金黄的辽阔的麦田……似乎又回到了曾经见过的场景,甚至是孩提时代的梦境。醒来后很是惆怅,暗想,是不是年纪渐长,开始怀旧了!

这些暮色,也似曾相识,我搜寻了一下记忆,几幅画面在眼前渐次展开:

十岁那年的一个傍晚,我和弟弟在房前的戈壁滩上玩耍。玩着玩着,弟弟没了兴致,一把推倒了快要垒成的沙堡,郁郁不乐地说:“姐,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

母亲到离家五十公里外的柴旦小镇,去帮牧场剪羊毛,挣点钱补贴家用。她从来没有离家这么长时间,要好几个月。放学后,闻不到熟悉的饭菜香气,听不到她的絮絮叨叨,很不习惯。没有母亲的家空荡荡的,父亲的脸空荡荡的,我们的心空荡荡的。 于是,总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盼着她归来。

我看着弟弟嘟着嘴坐在地上,忽然拉起他说,走,咱们到山上去看看妈妈回来了没有!我们绕到屋后,飞快地爬上一座小山,朝西边极目远眺。连绵的祁连山旁有一个缺口,是这个叫做鱼卡的石棉矿区唯一能进出的公路。落日暮霞,一片绚烂,宛如童话中的仙境。我俩痴痴地望着,总觉得母亲会从那个美丽的地方走出来。

直到霞光渐渐浅淡,灰暗,消逝……月色如练,落在身旁嶙峋的山石上,一片素白。我不禁悲从中来,小声啜泣,弟弟靠着我的臂膀,边喊妈妈边张大嘴巴哭起来。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苦盼未归的思念之痛,从此,那片暮色成为函封在我心灵深处的难言的情愫。

二十五岁那年,我调至江南工作。春节期间,思乡心切,迫不及待地踏上归程。正赶上春运高峰期,到了上海,我站了一天,身疲力乏,总算买到了一张车票,而且要在徐州下车,再排队买票,上车。历尽周折,先到了兰州,再返西宁。有事又耽搁几日,等坐上长途客车,颠簸两日到家,比信中告知父母回家的日期迟了四五天。

快到家时,一路无人,空旷的近乎寂寥。暮色正浓,冷白色的雪山、戈壁、盐碱地上,仿佛泼上了一层暖色的油彩。这时,我看到离家不远的一块坡地上,有个人站着,如苍茫的暮色里一株孤独的胡杨。

待他跑下坡奔过来的时候,我才看出那是我的父亲!他执意将我肩上、手上的箱包转移到他那里,然后一边欢快地朝家门口疾走,一边大声喊着母亲的名字,说,丫头回来了,回来了。

母亲慌忙从屋里走出来,一脸欣喜地嗔怪道:“不是说前几天到吗?我们等的心慌。你爸晚上睡不好,白天没事儿就跑到外面看。”在那个通讯设备落后的年代,这四五天毫无音信的等待,该是一种怎样的煎熬!我泪湿眼眶,遥远的记忆中那片美丽而又怅惘的暮色,在另一个时空里如此相似地重合。

三年前的一个冬日,我漫步于乌镇的青石小径上。斜阳暮色里,东栅古朴的木楼泛着暗黄的光泽,白墙,黑瓦,黛河,水面上游荡的木船,挂着老物件的店铺,也都漫洇上了一层昏黄。恰适淡季,岸边桥上,游人稀稀落落。旁侧有两个女孩儿,清颜,秀目,白衣,黑裙,或驻足,或低语,或浅笑……时光旧旧的,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我停下了脚步。一抹残阳穿过高大的香樟树,斑驳地洒在一扇雅致的门上。这就是木心晚年隐居之所——晚晴小筑,也是他的故居纪念馆。

那个目光明亮而隽逸的少年,仿佛昨日还在这老宅深院里阅读古籍。什么时候推门而出,愈走愈远,竟漂泊他乡异国数十年。

岁月把他遗忘了,可乌镇没有。木心是它的孩子,他走了多久,它就等了多久。它时时都在召唤:那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它终于等回了这个鬓发如雪的游子, 六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弹指之间。他轻轻地推开门,把所有的故事和沧桑拒之门外。走进去,他依然是那个目光明亮而隽逸的少年。

故乡有我们永远长不大的少年,无论出走多远,都会有一片美丽的暮色,等你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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