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说牙
牙,居于口中,隐于唇内,半隐半现,不像面部其它器官一样抛头露面,招人耳目。牙虽小,却至关重要!二十多颗牙齿,身裹白甲,站成半圆。雄赳赳,气昂昂,精诚团结,固若金汤,日夜守护口腔要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任何山珍海味,琼浆玉液都得低三下四,从其缝间挤过。
牙质坚性硬,人们常用“铁齿铜牙”来形容其坚不可摧。打铁还要自身硬,没有一口刚硬过人的牙齿,怎能让坚果硬骨粉身碎骨,服服帖帖呢!
牙又关乎人的形象,“明眸皓齿”,“齿列如贝”,当然是理想的牙齿。 “皓齿初含雪。”“皓齿还如贝色含。”“红脸耀明殊,绛唇含白玉。”一口好牙,着实可以为面部增光添彩,给人赏心悦目之感。
牙还关乎声音。牙好,唇齿舌才能相依,互相配合,发音说话字正腔圆,珠圆玉润,音韵和谐。牙齿漏风,则含混不清,字不正,腔不圆。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常言道:人老牙先衰。其实更应该是牙衰人必老。小时候电视上有个广告,宣传牙膏的。两个胖子,一大一小,光头,刷完牙齐声说:“牙好,胃口就好",每次我们都狂笑不已。不过话说得实在,牙不好,胃口就不好,消化就不良,营养就不足,人必垂垂暮老,不久将绝于人世。
说了半天,打铺垫,埋伏笔,欲抑先扬,我其实想说说我的牙。以上诸多优点,我的牙无一具备。其实这点我老早就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浑身最大的不足在于牙,并且把迟迟找不着女朋友归咎于牙,当然还有穷。这二者在这件终身大事上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白白耽误了我多年的青春年华。
我曾认真观察审视研究过我的五官:瓜子脸,大眼晴 ,双眼皮,长睫毛,挺鼻梁,各部分之间还算协调。算不上美男子,也决不在丑男之列,最不济也在中间以上——当然这在没张嘴之前。母亲常说起一件事,颇为骄傲。在我二三岁的时候,呆萌可爱,人见人爱。母亲抱我到上家坡去看庙会,同村的大姑娘小伙子都抢着抱我,其它村的大姑娘小伙子也抢着抱我。母亲常常一天找不着我,急得抠手顿足,望眼欲穿。可见当时我有多惹人爱。可自从换了乳牙后,这些殊遇便烟消云散,荡然无存,而且逐渐讨人厌,惹人嫌,由一块香饽饽变成了臭狗屎。我千琢磨万斟酌,归根结底,罪魁祸首都是牙! 这当然来自于祖宗的馈赠,我们兄弟姐妹几十人,牙没好的一个,祖宗尤其偏爱我,给了我一口与众不同的牙齿。
我曾对着镜子详细观察了不止一千遍我的牙齿,大多时侯,连我自己也自惭形秽,不忍直视。一排门牙,大小不一,长短错落,前突后翘,重三叠四,差参不齐。如一群散兵游勇,懒懒散散,杂乱无章地排着队。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左顾右盼,有的拦腰搭背……右边第三颗凹了进去,勾向内侧,左右两颗想弥补缺口,又心有余力不足,因此形成一洞,如狗窦大开。这里本来还有一长牙,噘在外面,嘴都合不严。二年级时去抢抬水杠,刚到门口,爱军一脚踏在我背上,牙齿磕在桌角上,当时只觉嘴皮发麻,流了会血。放学后同学在教室后面拾到半截牙,半寸来长。原来因祸得福,那颗长牙被磕掉了。我又日夜担心,怕牙再长出来,千恩万谢,到现在还没长出来。其余的地方也不省心,本来一排就够了,又偏偏多出几颗,分列在牙槽内侧,显得越发不齐整。不张嘴,我还文质彬彬,有点人样,一张嘴,犬牙差互,美感全无。古人讲究笑不露齿,看来不是没有道理。不过牙也有令我骄傲的时候,我常对老婆说,我和别人互咬一口,总是别人吃亏。老婆不解,为什么?我牙不好,伤口缝起来麻烦,老婆便哈哈大笑,我自然也就很骄傲,阿Q一般。
这样一口牙,刷起来本就费时,我又偏偏疏懒,每次刷牙都走马观花,只是走走过场,应付应付差事。日积月累,牙层表面形成了一层黄釉。结婚后老婆认为有失文雅,下定决心帮我除积弊,净牙革面。曾约法三章,为我量身制定了一张承诺书,让我签字画押,严格遵守。其中第一条专门规定:早晚各刷牙一次,每次刷牙不得少于三分钟。起初我诚惶诚恐,照章办事,丝毫不敢马虎,唯恐有违老婆的一片良苦用心。可我积弊已久,久恶成习,坚持了不到一星期,懒惰又死灰复燃,刷牙又重蹈覆辙,那张承诺书,也不知到哪去了。白白枉费了老婆一片苦心!
一次早上我像往常一样草草刷完牙便出了门。中午一到家,老婆便噼里啪啦批评了一通。原来早上迷迷糊糊中走老婆听见我刷牙,便屏气凝神,侧耳细听,刷了几下都记下来了。可怜老婆一片苦心!以后刷牙,认真了些。现在,我的牙齿又恢复了光泽,一笑,又有了"粲然启玉齿"的影子了,这得感谢老婆大人的孜孜教诲与严力监管。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成这样,我也无可奈何。可偏偏祸不单行,从小到大,左边大牙就没安分过。俗话说“牙疼不算病,一疼起来要人命”,八九岁时牙经常疼,一疼起来神经错乱,五内如焚,六神无主,满地打滚。急得奶奶坐立不安,父亲求神拜佛,母亲到处找偏方,弟弟妹妹上蹿下跳,一家人鸡犬不宁,惶惶不可终日。一次母亲不在,父亲实在没办法,给我炒猪肚吃。黄铜马勺里的猪肚“滋滋”作响,香气袭人。可我只能闻不能吃,到第二天,那猪肚还原封不动。上初中时牙又三番五次地疼,我为此喝过炉灰水,噙过花椒粒,吃过止痛药……全都无济于事。好在那时我潜心向学,看着课本,时间长了便忘了牙疼。初三时,恩师薛亚平夫妇每晚把我们六七个好学生叫到自己家里免费辅导,还有恩师汪胜利老师。一次我牙又疼了,且较前几次更厉害。我惶惶不安,热汗直流。三位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其余同学也跟着着急。最后汪老师妻子刘老师翻箱倒柜找来两包药,喝下后竟好了。那夜室外大雪纷飞,室内炉火通红,看着恩师们亲切的脸,我竟泪如雨下。这件事刻骨铭心,没齿难忘。上师范的第二个寒假,牙病又犯,左边腮肿胀得如含着颗鸡蛋,几天后里面化成脓水,走路时摇来晃去,钻心般疼。茂盛哥来走亲戚,拿着刮胡刀刀片,酒里一浸,对着太阳,在左腮内侧划了一刀,吐出几口浓血,好了!自此,牙再没疼过。只是左侧大牙空成一大坑,不能吃东西,吃东西全靠右侧大牙。吃西瓜时,牙坑里常垫进一颗瓜子,半天掏不出来,甚是不便。
不知是牙槽凹陷,还是右大牙每天咀嚼,右腮天天活动,肌肉发达。现在我的两腮一瘪一圆,照像时很难调好角度。不过这都不要紧,老婆都不嫌弃,我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黄瓜打驴,半截没了!我不再注重外表,自然也就不再讨厌我的牙了,我的后半辈还得仰仗这几位忠诚的卫士。再说了,这牙虽长得丑,却也美,你难道没感到我笑起来很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