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01
走出咖啡馆,天色有些阴沉,只有一个黄黄的日头病恹恹地悬在空中。但从黑暗的空间一下子进入了光明的所在,不仅有些头晕目眩。苑梅抬起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四周都是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人向她身边涌来,似乎要把她压扁、挤碎,她顿时感到胸口一阵阵的发闷,脸色也憋得惨白。我要死了吗,她想,这样死了不是很好吗。
她的一只手撑在玻璃窗上,另一只手握着胸口,嘶嘶地喘着粗气;一抬眼,看到任东飞还坐在他们刚才坐的位置上,一口口地呷着咖啡,面无表情。她的手隔着玻璃抚摸着他的头、他的脸,一切离她那么近,却永远地远去了......而他始终没有抬头。
苑梅原本发烫的身体不由地打起了寒战,一咬牙,跌跌撞撞地向人群中走去......
02
夜晚的天倒是一片晴朗,深蓝色的天鹅绒上织着荧荧的星,正中间烧开了一个圆圆的大口子,露出一片光滑皎洁的肌肤,天底下沉淀着一点点喧闹的城市的灯火。一阵风拂过,白色薄纱窗帘便腾出月台,随后又摇摇曳曳地飘落回暗沉的屋内,轻柔地扫着地板,触碰着沐在月光里的一双赤脚,痒痒的。
苑梅并没有去理会,任凭着窗纱在自己的脚面摩挲,像一只温柔的手指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抚摸着。
她双手抱着膝,把头埋在胳膊里,整个人蜷缩在黑暗中。这样待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屋内的电话一遍遍地响着,但仿佛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与她无干。她如塑像般一直端坐着,但脑子并没有因痛苦麻木,而是拼命地思考,因思考而更加痛苦,痛苦又逼着她继续思考。
前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羞辱、恼怒以及痛苦不问青红皂白地向她扑来,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避开的能力。
她不知道任东飞什么时候跟雯婷在一起的,自己又怎么莫名其妙地成了第三者。任东飞曾经追求过雯婷,她是知道的。那时还在上大学,她与雯婷是室友,无话不谈的闺蜜,但与雯婷在一起她是自卑的,雯婷漂亮而有才华,像发光体一样耀眼,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而自己则注定只能做太阳女神身后那个长长的影子。
后来大学毕业,雯婷出了国,苑梅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久违的自信,穿衣打扮也开始讲究了起来,虽然外貌没有多大的变化,气质却越发地出挑。她不知道任东飞为什么突然注意到了自己,或许在女神那里屡屡碰壁,让他明白了退而求其次的人生道理。
可是短短几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雯婷变了,任东飞变了,她自己也变了......雯婷那美丽而扭曲的脸,东飞那麻木无情的脸交替着在她眼前出现,耳边也回荡着两个不同的声音:“放开他吧!”“放开我吧!” 苑梅不由地捂住耳朵,痛苦地晃着脑袋,失声喊着:“不,不,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想站起来,逃离这个地方,猛地一直腰便觉得天旋地转,房间里的东西似乎都有了生命似的东到西歪地向她冲过来,整个房子似乎也要倾倒了,天花板接住了她......
03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音乐袅袅地在周围漾开,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东飞带着迷人的微笑,揽着她的腰翩翩起舞,“Just one last dance....A few hours left 'til the sun's gonna rise”迷离的音乐,烛光在眼前晃动,重叠着东飞的笑。“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舞曲吗?”她恍惚听见东飞似在问她,又似在自问自答。她没有作声。
仿佛又有另一个她在想,如果当时她肯定的回答是,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但那个她仍沉浸在音乐中,任凭东飞抱着她一圈一圈地转着,她有些头晕,眼前只有飞转的烛光和东飞的笑脸......突然雯婷的脸出现了,跟东飞的脸交叠在一起,愤怒的扭曲的脸,冷冷地对她说:“放开他吧!”“放开我吧!”
苑梅猛地惊醒,但音乐声却仍在耳边,仔细一听原来是门铃声,急促而悠长。她想站起来开门,但全身却像散了骨头似的软软的。这略一犹疑的时间,门铃声止住了。只听一个女人的瞢瞢的声音说:“看来不在家,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另一个男声说:“兴许在院子里,去看看。”接着便是噔噔下楼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终于听不见了。苑梅攀着沙发的扶手直起身来,头还是一阵阵的发晕,她才想起来自己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她随手拧开沙发旁的台灯,对着穿衣镜一看,自己竟有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便用手拢了拢头发。刚才晕睡过去,现在心里敞亮了许多,肚子便有些咕噜咕噜响,嘴巴也干得要命。苑梅撑着走到厨房,壶里早已空了,只得重新灌了水来烧。
回到客厅里,苑梅躺在沙发上蜷成一团,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抱紧自己,像是一个柔弱的婴儿缩在一个无形的子宫里。就这样朦朦胧胧地将要睡去......
04
门铃又响了,苑梅恍恍惚惚地走过去一开门,只见江希影站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框,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看见她不由地长舒了口气,气还没喘匀便说道:“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苑梅不由地一阵感动,这个时候还有人这样在乎她。“刚才是你来着?何菁呢?她也来了吧?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希影先不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陶瓷杯就要喝,苑梅忙制止:“凉的!”他已经一昂脖都喝了进去。“瞧你干什么都这么急,冬天喝凉水,不怕拉肚子阿。”苑梅不由地一笑,伸手去拿那只杯子,约摸水快开了,进去倒杯热水。
但江希影一下捉住她的手,说道:“苑梅,他不值得你这样。”苑梅只是苦笑,想把手抽出,谁知被攥得更紧了。“没有人值得你这样,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苑梅一愣,不由地抬头,江希影严肃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无论怎么样子,都不要放弃自己。不管别人怎样,我对你是......”他的额前不住地涔出汗珠,手心里也泌出了汗水,苑梅挣脱了他的手,只是问:“何菁呢?她哪里去了?”
江希影仰面倚在沙发上,悠悠地说,“我们又去了你家周围的地方找......最后天太晚了,我就让何菁先回家了。但我总有一种感觉,你还在家里,所以就来到你家楼下,看到你家里灯亮了,我就赶快跑上来了。”
“跑上来的?”苑梅仍笑着,心里却是一惊,“30层阿,怎么不坐电梯?”
“电梯停了,我等不及修好,就自己跑上来了,”江希影不好意思地笑笑。
苑梅低着头,心里一阵热潮涌动,积聚了许久的泪水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江希影拉起她的手,这次她没有抗拒。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对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以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说着试探着将另一只胳膊搭在苑梅肩上,苑梅无力地倒在他的怀里,一边抽泣,一边听见他的心在胸腔里扑腾乱跳的声音。
她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她并不爱他,不能一错再错。但她的身体似乎灌了铅,动也不能动。她只顾哭泣,停不住的泪水,混合着汗水,似乎把她整个人淹没了。
她隐隐感觉到江希影握着她的手,焦急地喊她:“苑梅,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她想回答,但嗓子里却似乎都是泪和汗,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倦意占据了她身体的各个角落,绷紧的神经一根根松垮下来,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热,也感觉不到痛苦,只听见厨房里的水不住地发出嘶嘶的哀鸣......
05
炉上的水开了,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长啸,像一把剪刀撕开夏日午后的宁静,切削着昏昏欲睡的神经的末梢。江希影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尖锐的哨声几乎变成了哀鸣,终于忍不住跳下床,踩上一只拖鞋,另一只鞋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就这样一跛一跛地冲进厨房,啪地一声将炉火关上。
他木木地在炉前站了一会儿,想让脑子慢慢清醒过来,后来索性一屁股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很快又前仰后合起来。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把江希影惊得从椅子上跳起,回头一看,苑梅一脸严肃地站在自己面前,梳妆整齐,手里挎着一只小包,正待出门。
江希影此时以睡意全无,张着嘴半天才堆起一脸笑褶说:“小梅,你在家呀,刚才水开了,你怎么.....我以为你出去了。”
“门给风吹得,你继续睡吧。”苑梅平板板地答道,一面走到门口开始换鞋。
江希影忙问道:“你要出去呀?”
“是。”
“见谁.....”还未等他说完,门已经砰地关上,留给江希影一个门后大大的喜字。
江希影无奈地回到厅里,倒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大幅结婚照。那一对俊亮的男女,带着无比灿烂地微笑凝视着他,真是一对神仙美娟,天作之合阿,每个看到相片的人都赞叹道。是呀,照片上的男女是无比的恩爱,无比的春风得意,但似乎却与他们两个人无关。
结婚两年多,新房里最初甜蜜的空气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地吵闹。开始他是处处让步,处处顺着苑梅,毕竟她是他那么辛苦才得到的,但后来他发现忍让只会让他出于更加被动的地位,于是也开始变守为攻。
但近来苑梅似乎又有了新的战略,成日拉着个脸,对他不冷不热,甚至对他的主动挑衅也漠然处之。这让江希影更加煎熬,像是一拳打在沙袋上软软的,心里前后抓挠不着,悬在高高的细钢丝上。他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也许开始就是个错误。
06
坐在出租车里,苑梅忘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就像她飞驰而过的年华。如果心里有些许忿怒,现在她的心情早已平复了,只留下一丝无奈。
她最近终于明白自己的婚姻是个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她已经不能也不想做任何挽救。当初嫁给江希影,虽然一方面是为了走出东飞给她带了的阴影,但主要还是对江希影的感动和信任,觉得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要说对江希影一点感情没有,那也是假的。虽然并不像对任东飞的那么激烈澎湃,但是一股清澈见底的泉水,浅吟低唱,细细流倘。她分不清这到底是友情,亲情抑或是爱情,但她还是满怀憧憬,重新踏上一段新的旅途。
然而她惊讶地发现一个人在朋友和爱人的眼里会是多么的不同:作为朋友她欣赏江希影的直爽,洒脱而又重情义的个性;但作为爱人,她无法忍受他的懒惰,邋遢和随遇而安,而这些都是她曾经忽略掉的。她试图改造他,但他的固执让她身心俱疲。
也许,也许从何菁那里将他夺走是个错误。
想到何菁,她的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二年前的不告而别,现在又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几天前接到她的电话时,苑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惊讶,惊喜,愧疚,恐惧一起涌上心头。
虽然是她曾经的好友,但也是她这辈子最怕见到的人。
她宁愿何菁就这样子从她的生命中消失。电话里何菁的声音很热情,似乎她们之前什么也没发生,但这更让苑梅恐慌,因为她太了解何菁,虽然表面上不温不火,从不大动干戈,但她是她心目中秩序的最忠实的维护者。
如果你破坏了她所认定的秩序,即使她表面上对你再温温有礼,她也会按照她的方式将你讨伐。难道她这次回来是兴师问罪的吗?
07
车行至一处繁华的商业街,两边布满了形形色色的小店,光怪陆离的招牌,广播里飘出丝丝缕缕的音乐,缠绵于耳畔。停在一间转弯的小吃店门前。苑梅下了车,看着有些陈旧但十分熟悉的招牌:老友蛋糕店,不仅长叹一口气:她的讨伐开始了吗?一推开玻璃转门,就看到何菁正笑着对她挥手,苑梅不禁心里一酸,如果时光倒流该多好。
“小梅,你一点没变阿,”何菁拉着她的手笑道。
“你也是,不,你变漂亮了,呵呵。”
“你还是那么嘴甜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只是两个许久不见的老友,她们之间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你还记得这间店吧,我们以前经常来的,你最喜欢吃巧克力奶昔,我最喜欢吃草莓奶昔。”
“是呀,你喜欢喝苦咖啡,我喜欢卡布奇诺.....”
“我们喜欢的东西总是不同.........” 说到这儿,苑梅突然停住,用纤巧的小勺子舀起一小勺巧克力, 一边送进嘴里,一边偷看了何菁一眼。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微笑着。
“你这些年去哪里了,我听说你去留学了,”苑梅忙转移了话题。
“可以说是留学吧,主要是去旅行,”何菁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去了欧洲很多地方,还去了我最向往的英国,见识了很多东西。可以说这两年我过得很充实,很快乐。你呢,小日子过得怎么样?”
面对着何菁充满期待的眼神,苑梅突然有种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告诉她为当年对她的伤害有多么后悔,就像她们曾经那样。但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嗯,还不错,只是......”
说到这她就后悔了,这势必要撕开她们之间的那道伤疤。“只是什么?”何菁用勺子搅动着咖啡,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
“呵呵,也没什么,就是有时候吵吵闹闹的,”苑梅低头呷了口咖啡,不仅吐了吐舌头,好腻啊。
“咦,你这人,这是你最喜欢的卡布奇诺,”何菁奇怪地望着她。
苑梅微微苦笑:“可能人总会变得,口味也跟着变了。我是个很容易被改变的人。”
何菁笑笑说:“这话你说错了。一个人最喜欢的味道都不会变得,只是有时候你想尝试一下新的口味,但最终发现还是原来的口味最适合自己,”说完意义深远地看着苑梅。
她就像一台打开的钢琴,何菁可以随意抚弄琴健,弹出她喜欢的曲子。这让苑梅有些烦躁不安,有些生气,她恨何菁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
“对了,你知道吗,雯婷和任东飞离婚了。”这一消息无疑是个重磅炸弹,让苑梅有种体无完肤的感觉,她越来越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用意了。
“这么突然,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苑梅没有抬头便感受到何菁犀利的目光,“主要还是两个人不合适吧。当初任东飞为了雯婷什么都可以不要,追到了美国,结果真的生活在一起还不是那样?我去美国的时候,跟雯婷见过面,当时她们正在协议离婚。”
“你见到雯婷了? 她,她怎么样?”苑梅不用想也知道两个女人在一起是如何谈论她的。
“还能怎么样?不过看出她的心已经死了,铁了心要离婚。”
“那,那任东飞呢?他同意吗?”苑梅想尽量表现出镇定自若,只是在闲话别人的家常, 但在何菁犀利的目光下,她知道她的一切都是赤裸裸的。
“他呀,不清楚,好像已经回国了吧。”
苑梅哦了一声,又呷了口咖啡,真的很腻,她说。
店里面正播放着陈奕迅的那首《红玫瑰》,如泣如诉: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玫瑰的红容易受伤的梦
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
红是朱砂痣烙印心口
红是蚊子血般平庸
时间美化那仅有的悸动
也磨平激动
从背后抱你的时候
期待的却是她的面容
说来实在嘲讽
我不太懂偏渴望你懂
是否幸福轻得太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