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色》：用丰富的情节引领我们认识宝玉

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书影时，我以为这是一本教读者如何识别宝玉的普及读本。拿到这本书后过瘾般地匆匆浏览了一下，发现这还是一本教读者如何识别宝玉的普及读本。只不过《玉色》的作者唐大伟选择了更易于被读者接受的方式，让我们通过陪伴一个少年成长来认知中国四大玉石之一的岫玉出自何处、好在哪里，以及过去数十年里围绕着岫玉发生过的明争和暗夺。

已经出版过《得失》、《玉虫》等长篇小说的唐大伟，想必是一个资深的玉石玩家，尤其是家乡的岫玉，她更是把玩得非常有心得。握有如此宝藏的小说家，很容易在创作的过程中情不自禁地"倾泻"能令读者仰视的专业知识，但唐大伟在漫长而又耗神的长篇小说写作中，始终非常清晰地意识着，优秀的小说家不应该靠卖弄自己的知识吸引读者。既然将自己的创作定位为一本小说，就应该让《玉色》以情节是否精彩和人物是否丰满来赢得读者。

《玉色》的情节，是随着小说的主人公佟一琮的成长足迹而跌宕起伏的。也就是说，作者通过"追踪"佟一琮是如何从一个玉石世家的大男孩成长为琢玉匠人继而成为一家玉石工作室掌门人的过程，就把一部长篇小说稳稳地撑得非常有模样。

从一个男孩到一个男人，依凭什么来蜕变？无非是把他扔进滚滚红尘里去磨练。同样在俗世里做事识人，为什么有的人天天向上而有的人则快速地陷入泥淖中？天性和身边人的作用至关重要。因此，我特别欣赏唐大伟替佟一琮安排的这个连姓名都超凡脱俗的妈妈安玉尘。

假如没有安玉尘，佟家的小男孩会不会叫佟一琮？去过博物馆特别是首都博物馆玉器馆的读者一定知道，琮是一种玉器的名号，目力所见外方内圆呈筒状。给儿子这样一个名字，安玉尘是将自己的人生期望寄托给了佟一琮。那么，安玉尘的人生目标又是什么呢？这个带着尾骨来到这个世界的女人，刚一出生就被视作不祥之兆，家人因此将她舍弃在了寒冬腊月的荒郊野岭。若不是好心的萨满收留，世上就不会有安玉尘。在生与死之间走过一遭的安玉尘，触摸过世间如玉琮外方那样的棱棱角角，也感受过玉琮内圈那样的圆润，随着岁月的流逝，她更是领悟到，将玉琮盈盈一握在手心里，久而久之，握玉的人和玉就会物我不分、融为一体。具体化安玉尘对儿子佟一琮的期待，也许希望他能成为比丈夫佟瑞国更出色的琢玉人，但收养她的萨满留下的谶语，让她只希望佟一琮能像守护玉琮一样与这个世界相处。

然而，再清醒的母亲都有替儿子选择人生的冲动，一本《玉色》中，我们能读到的安玉尘在此事上的唯一一次冲动，就是竭力阻止儿子与程小瑜结为伉俪。好在，只用了一夕，安玉尘就明白，就像将原石琢成玉琮一样，过程中的甜酸苦辣必须琢玉人自己化解，认识一个人认识整个世界也是如此，特别是认识一个对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更是如此。所以，她收回了那句话，"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和程小瑜不合适，旁观者清"，让身在其中的佟一琮自己去体悟。

当佟一琮和程小瑜两个人的婚姻以失败告终之际，他能不想起老娘安玉尘曾经的劝阻吗？他能体会不到老娘一句"旁观者清"的言下之意吗？并不是所有的原石都是琢成玉琮的材料，从原石到玉琮，合适至关重要。自此，佟一琮再面临抉择的时候，就算他在上海在沈阳老娘在老家，他都会想起安玉尘对他和程小瑜不合适的判断。我仿佛已经看到有人在不以为然：老娘关于佟一琮婚姻的预言，怎么还能指导儿子在竞争惨烈的职场、磨刀霍霍的生意场积小胜为大胜呢？所谓婚姻帮助一个男孩蜕变成男人，不就是让他在挑选此生最重要的人际关系时，学会了知人论世吗？而失败的婚姻，又尤其能让人成熟起来，比如，佟一琮。

唐大伟写在《玉色》这部小说的字里行间的关于岫玉的知识，足以让她写出一本帮助读者认识宝玉的普及读本，她却偏要通过小说来告诉读者岫玉的来龙去脉，为什么？除了小说这一文学样式可读性更强外，小说作者就好比一位将军，可以指挥笔下的人物按照自己的意愿或汪洋恣肆或唯唯诺诺。

因为父亲佟瑞国是琢玉好手，因为老娘温润如玉，佟一琮打小就对玉石有着特别的慧根，唐大伟完全可以安排佟一琮早早入行，那样，佟一琮不就可以走捷径成立玉石工作室了吗？假如唐大伟那样推进《玉色》的情节发展，《玉色》就是一条能一眼看到底的胡同，虽然敞亮却少了曲径通幽的趣味。让安玉尘的救命恩人再三告诫娶了安玉尘的佟瑞国，他们的孩子与玉为伴的那一天，就是安玉尘的死期——这个"绳结"唐大伟系得太漂亮了，对文本，这是一个悬疑，大大增强了《玉色》的可读性。对佟一琮，让他从一块原石起步，让他跟着程小瑜到上海经历在职场上被人骗被人欺负被人嫌弃的打磨，这样的男孩到男人的蜕变，是不是更具普世价值？

一定要给《玉色》找个茬，福建人武林决定去佟一琮的家乡投资岫玉项目的过程，是不是写得过于纠结？一次次地读着武林"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情节，我很害怕唐大伟会如此安排《玉色》的结局：见武林迟迟下不了决心与之合作岫玉项目，一怒之下，佟一琮自己筹集资金注册了一家经营玉石的公司。公司成立以后，以自己的人品、以自己琢玉的水平，以及为保住性命不得不离家出走的安玉尘在远方的默默祝福和父亲佟瑞国的鼎力相助，佟一琮终于将自己的公司做成了一家远近闻名的大企业……

那样的《玉色》，看似格局很大，却步了创业题材作品的后尘。在传播岫玉知识时非常节制的唐大伟，又非常节制地设计了佟一琮的人生蓝图，只让他开了一家工作室。看到这个结尾，我又想到了安玉尘规劝佟一琮与程小瑜分手时说的那句话，太意味深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