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割稻子
立秋过后的第二天，早上有月亮呵，抬头看见月亮晶莹地挂在天空，像晚上皎洁的月垂在一片蔚蓝色里。
昨天。在乡下——我们的老家，父母在稻田里割禾。稻穗不知父母的心思，只一门心思变成了金黄。母亲随后去了稻田，父亲已经割完了两列稻谷，稻谷长长一把，一把一把地摆放在稻田里。父亲用镰刀割下来，三棵为一把，像抱孩子一样轻轻地把它们摆放到田坎上。他的动作很有节奏，稻谷摆放得异常整齐。稻穗呀，开始摇晃着头的顽皮孩子，现在已经安静地躺下来了休息。这是父亲的杰作，他勤劳的双手可以创造。
母亲下到田的另一头去了，我带着孩子走过来，看父亲在太阳底下稳重地忙碌着。我带孩子来，是为了让他体味小时候的我曾体验过的劳动。站在田地上方，孩子带着一顶粉红色鸭舌帽，我撑着太阳伞。我和他都觉得很热，想想看，父亲在田里割稻子，应该更热才对。
我对儿子说，写作业更热，还是我们站在这里更热？
站在这里。
你觉得是我们站在这里更热，还是外公外婆在田里这样干活更热？
田里干活更热。
要不要下去体验下？
他带着难受的神情说，不要。
父亲听见我们谈话，便说，是啊，站着更热哦，我在田里干活，反而觉得没那么热了呢。这是真的。
我看着父亲赤脚在田里，慢慢地移动向前，田里的水不多，泥土印出脚的模型。儿子说，我感觉田里有龙虾。
我说，小时候田里是有泥鳅的，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龙虾基本没有，那是在海边才有的。
儿子不说话了，在烈日下看他的外公外婆割稻子，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折磨。我想起刚才母亲说的话。你爸说，如果自己能活到八十岁，他也只有十多年的命了。老了，干活不比以前的力气。你爸是答应要去你弟那，就不知他到时会不会变卦。
母亲刚才没来稻田之前，一直和我跟爱人唠叨，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那稻谷，你爸呀，天天打一种农药，有一块稻谷全没用，黄色的谷子变成了白色。也就他可以这我，要是我来，又会被他骂一顿。"
的确，母亲下去割那些白色的稻谷，我走前去问母亲，没用也要割下来么？
没用也要割下来的，这没用的，用来打米糠估计都没用，割得一点劲头也没有。
我看着母亲，她表情凝重，心里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我没再说话。我走到父亲那边，带着微笑轻轻问父亲，过年前，会去弟那边，对吗？
他没有抬头，边割稻谷边说，是啊。
那这些田，割完这次就该不种了吧。
是的。
看来，我的父亲总算想通了，跟随儿子去远方养老，把家乡的稻田丢下。把老家的一切留在老家。这是我感到欣慰的一件事。
待了十几分钟，儿子闹着回去，说太热了。我问他，多写两行字更累，还是站在这里看外公外婆割禾累，他说站着看外公外婆割禾更累。
我还不甘心，又问他，回去会好好写作业，不讲条件了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便回去了。那时候的时间是四点二十。我跟父母说，五点，我送西瓜来给你们吃？父亲说他不用。母亲说，只要一瓣西瓜即可。我说好。
没等到五点，母亲又回来了，她说，好热，休息下，等你爸先割，我六点再去。她在井旁洗干净脚，趿着拖鞋回去房间，换了件衣服出来，坐在客厅的风扇下吹风。
她又跟我们说话了，割这种没有稻谷的禾苗，一点劲都没有，干脆回来休息。都怪你爸呀，他就打一种农药，为了省钱呀，他打了不知道多少次。
末了，他又指出来，实际上，你爸就是为了省钱，舍不得多打几种药。他还说，店里的人，说那么多种药，谁信，打不了那么多。
这点我倒知道，父亲确实是节省。小时候，家里穷，他把烟都戒了，为了给我们多攒点学费。母亲脑血管堵塞要吃药，他嘴上说着母亲，这就是你自己的皮毛不好，忍忍其实也就过去了。母亲听他说这些，总会愤愤不平。不过，我们听着她说，她后来的心情，都会好很多。
我跟母亲说，父亲说了会去我弟那了。母亲说你问了吗？我都没听见你问呢！母亲听上去很开心，如果父亲不去，她也是不会去我弟那里的，她说要永远跟着父亲一起。我说，在一起又会拌嘴，搞不懂你。
母亲说，你知道什么？男人就是这样，我要跟着他，他可别想把我甩了。
我听着就觉得好笑，差点笑出眼泪来。
吃过晚饭，时间是六点。父母在田里，我和爱人，他升火，我炒菜。我先吃完，去田里看父亲母亲，发现他们已经割完了一块田的稻子了。母亲说，明天打。她的意思是，明天用打谷机打稻子，今天割完就行。
走时，母亲跟我一起回，她又洗了脚，换了身衣服。和我们聊了一会天。她谈到了二姐去大姑家的事情。
她说，你大姑啊，脑子还是没你舅舅舅母的好啊，她都可能不记得你二姐了。没什么话说，一只眼睛也仿佛睁不开了。做了手术啊，脑子估计也是做坏了。
你舅舅舅母啊，一打电话啊，就说啊，花啊，你们不要来，舅舅舅母又做不到来给你们吃。
你二姐说她有办法的。她们打了快餐去，你表嫂早上上班之前也煲好了饭，炒了几个菜啊。
你舅舅舅母还知道说啊，花，你的小孩带得蛮好啊，现在还买了车，方便吧，去哪都方便啊。
母亲说起来话来像一篇文章那么长。她还说吧，七月份也可以来啊，不要七月十五来就可以啊，想来随时进来玩。
……
晚上，爱人说，你老家没几个人在了啊，以后大家都往外跑了，好凄凉啊。
灯关了，我的眼泪在打转。是啊，我又少了一个去处了。我心里难受，却还安慰爱人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啊！
我又想起我爸说的话来：是啊，以前指望儿女都能读好书，谁知道吧，读好了书，就出去了，不再回来了呀！
而后，我就问爱人，这孩子读书，到底是读好了好，还是一般就好啊？！爱人停顿了一下，说，当然，还是读好了了好！
我说，难讲吧，读好了不听咱们的，以后咱也跟儿子去呀！你爸妈咋办呀……
谁知，他竟然睡着了，我虽然迷糊着，没得到他的回答，我有点失落。我把脚放到他背上磨蹭了一下，而后缓缓垂下来，一会也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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