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女人，优雅的一生

名媛郑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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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来精致的女人，我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竟然不是赫本那样的标本典范。而是我已经90多岁的姨奶奶。

其实她出身显赫，父亲是国民党一位声名显赫的大官。前20多年，她过着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生活。20岁时，嫁给了一位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随后，接着生了3个儿子。

我从未见过亲戚们口中能力超群， 人品卓越，又把姨奶奶当珍宝一样呵护的爷爷。文革中，他被活活打死了。从此，姨奶奶的天塌了，美好如梦境一样的生活逝去了。

过去的她，是读读英文小说，弹弹钢琴，跳跳舞过完一天又一天。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日子，爷爷也从未让姨奶奶吃过苦。她从来不知世事艰难是怎样的。

据说，爷爷刚去世时，她精神失常了几个月。经常在夜深人静时，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去找爷爷。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她也不让吃东西，说要留着给爷爷吃。最终，在家人的安慰下，她慢慢清醒过来。毕竟，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要抚养。

之后的六十年，她靠一己之力撑起了这个家，养大了三个儿子和三个孙子。这其中的艰辛，她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

我无法体会，她是如何看着爷爷的遗像，渡过一个个孤独，冰冷的夜晚。又是如何从一个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家里坚强的支柱。

2

舅爷爷托了许多关系，给她找了一份纺织女工的工作。她从云端落入了凡间，学会了流水线上谋生的技能。有3个孩子要拉扯，还有公婆要照顾，在车间和锅碗瓢盆的穿梭中，她活成了女战士。

在给孩子换尿布，车间里轮休的间隙，靠着毅力和给家人更好生活的梦想，她咬牙通过了会计的培训。但生活也并没有轻松，这辈子她再没有过轻松。从爷爷去世的那天起，她就一直负重前行，送走了公婆，带大了孩子，孙子。

但我从未见过她焦虑，被生活逼成一个怨妇。她一直不停歇地忙碌，却从不慌乱，永远有条不紊。

周末的午睡时间，难得有片刻放松，那一刻的画面总是定格在我脑海中。她躺在摇椅上，正午的阳光暖暖地晒满一身，屋内流淌着轻音乐。虽然只是一身式样简单的衣服，手中一杯绿茶，但看去却像是一个优雅地享受生活，典雅高贵的名门贵妇。她也确实担得起优雅这两个字。

3

一个人养一个家，手头从未宽裕过，她用精打细算吹散贫穷带来的阴霾。她用纺织厂带的废料，让孩子们有了体面的童年，把餐桌，窗户变成了美丽。用她的巧手和这些废料做出的东西，换给需要的人，时不时给孩子打打牙祭，补充营养。

人若经历过饥饿和磨难，极容易变得无节制，没有安全感。许多老年人家里都会有一堆堆几十年前的旧东西，也许这些东西带着过去的回忆。姨奶奶没有这些困扰。她家里永远井井有条，窗明几净。除了爷爷留下的一些纪念品，用不上的东西，她毫不留恋，全部扔掉。她过着我学了几年而不可得的“断舍离”的生活。

她有着“少而精”的消费观念，她不会为了打折或者赠品去买一些本来不需要买的东西。在能力范围之内，她总是尽量买品质好，耐用的东西。学会花钱，确是很多女孩子培养自己消费理念的必要一步。有多少女孩子，衣柜里有一堆穿不上，舍不得扔的淘宝货。

优雅与否看她面对困境的态度，情商高低看她与家人相处的方式。见惯了因为琐碎小事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也见多了窝里横的泼妇，尤其觉得姨奶奶永远淡定从容，不卑不亢，像冰雪中的一枝寒梅傲然独立。

由于是个寡妇，她在大家族里永远都是受欺负，吃亏的份儿。舅爷爷数次想为她出头，她总是阻拦，淡淡地一句“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哪怕舅爷爷指着鼻子骂她窝囊废。

4

年轻时失去一生的挚爱有多痛，我不知道。但看到姨奶奶老年被儿子背叛，流离失所，我真感到切肤的痛。

姨奶奶一生都为她的整个家付出，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和岁月。一家人和和美美，儿孙绕膝，四世同堂是她最后的梦想。梦想被钱摧毁。

姨奶奶有一处四合院，之前不起眼，这些年房价坐着火箭直窜， 那处院子就水涨船高，炙手可热。原本和睦的家庭为了多分一点都急红了眼，直至大打出手，诉诸法律。

那几年，一向淡定的姨奶奶被儿子，儿媳轮番上门骚扰。我们外人眼看着可怜的姨奶奶备受折磨，却也无计可施。她一下子老了好多。

最后的结局是我们一开始早就预料到的。几个儿子把院子卖的钱分掉，姨奶奶被赶出了门，无处可去。

永远忘不掉姨奶奶离开家的那一幕。她收拾了她的行李，小小的一车，怀里抱着爷爷的遗像，离开了她几乎生活了一辈子的院子。车子开出去，她依然回头望着院子，泪水一直控制不住地流。

那处院子，是她的家。曾经是她的爱人为她搭建的避风港， 经历了她短暂的琴瑟和鸣的幸福婚姻，也见证了她为生活流过的血和泪，她所有的快乐，青春与磨难。原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可以卸下生活的重担，颐养天年。不料却是亲人反目，流离失所。

5

优雅也许是骨子里的东西。经历过无数磨难，80多岁时候失去了自己的家，可姨奶奶依然活出了自己的模样。

租来的小房间阴暗逼仄，姨奶奶依然生活地有声有色。房间里干净整洁，几盆绿植被打理地生机勃勃。她过着简单，有规律的生活，看书，听音乐，帮居委会做些杂事，和老姐妹们喝茶聚会。

每个月两千多块的退休工资，她还可以给自己每周买一束花。不需要再为家庭操劳，她练起了书法，把荒废多年的小提琴也捡了起来。看起来她活得怡然自得，只是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还会痛。

自然她不会嫉恨她的亲人们。也许是儿子们也老了，之前几乎绝交，如今隔三岔五要去姨奶奶那里唠叨家常。孙子和重孙子去的时候，是她最开心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仿佛开出了花。

命运很不公平，姨奶奶这样善良，美丽，坚强的女人，却一直受着生活的苦。也许是前二十年把好运气用尽了，她总是这样安慰我们。不管生活还有多少磨难，她一直用她的豁达，坚韧书写了美丽，优雅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