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乐的回忆(壹壹壹)
随着年关的接近,油茶村的气候莫名地回暖起来。许久不见的太阳重新露了脸,雪在慢慢地融化,雪水顺着纵横交错的沟壑流入到那刚修好的水库里,可无论如何也填不了多少。
油茶村人说今年是个早年。他们往日的疲倦不见了,一脸的精神焕发,似乎盼望已久。虽然离着过年不久,可还是要等待,这样的等待又是一种煎熬,煎熬让这一点点的日子拉长了,一天好像一个月,一个年地那么长。
李景平、李景春等几人忙前忙后,倒不觉得日子长,只觉得夜里长。他们组织人杀猪,磨豆腐,酿酒等一件接一件的琐事。村部比常日热闹,天天有人排队领过年的场伙,大的牵着小的,小的扶着老的,老的催着大的,谁也不敢忙了。
国珍排的节目出来了,原本要唱一出大戏,戏名叫作《镇长吃的农村粮》,是个前几年的老地方戏。国珍在县里时常演,倒也熟悉。可是,因正逢上修水库这件大事,找不到那么多人演,再者他们常日里能哼哼几句,可一上了台,立马傻了眼,像热包子流汤——露馅了。
无奈之下,国珍找到了老张,说是还演去年他们排的《打铜锣》,老张还演他的蔡九,国珍演的林十娘。去年他们排的这出戏没演上,王春利不让他们演,说是油茶村够不上资格。国珍、老张白白辛苦了一场。国珍没有告诉李景平这件事,只说是演了。李景平那阵子忙,并没有去看,听是演了,自然是没放在心上。
老张还是总想着去水库,国珍不放心,非得要他来村部练,老张说不得练,词在心里,牢牢的。国珍说要给秋兰、子先他们演一遍,他们说好才放心。
秋兰、周子先看了一遍,子先觉得没有问题,而秋兰却抱着周子先的手笑个不停。周子先问她笑什么,她说半句没听懂,只看着有趣,与她在省城听的腔调不同。周子先告诉她说这是国珍嫂子改了的。秋兰听了,这才说好。有了秋兰、周子先的肯定,国珍算是放心下来了。
这一天,秋奶奶带着国珍、秋兰在院子里剪窗花,周子先、李景平、李景春、宋青山、江流水、老张、小乐、小路、瑞雪、瑞冬全围成一团写对子。这一边悄声细语地聊着家常,这一边吵吵闹闹地比较谁的字好。
正当此时,大黄和小黑齐刷刷地跑到了院门口叫了起来。
他们纷纷停了下来,看还有谁会来。
只见一个带着顶破旧毡帽的人从院门走了进来。
“原来是三儿。”
周子先一眼认出来了。
三儿微笑着脱了帽子,脑袋上冒着故热气,他说:“呀!今天秋奶奶家里这么热闹!人全来齐了。”
李景平笑着说:“这不知道你要来,我们都在这候着你吗?怎的,有什么喜事?”
三儿知道李景平又在打趣他,随手扯了张小凳子坐下,开始翻他那鼓鼓囊囊的邮包。
秋奶奶让秋兰去倒碗热茶来给三儿去去寒,国珍说她去倒。国珍倒了来,三儿让她放在石墩子上,他自己继续翻邮包。
国珍问:“这快过年了,你忙坏了吧?”
三儿埋着头说:“可不是呢!嫂子,全都是些家信。”
国珍又小声问他:“有青梅寄来的么?”
三儿抬头迟疑了下才说:“青梅寄的没有,我记得有两封信都是周老师的,也不知谁寄过来的。”
国珍听了便回到秋奶奶那边去。
周子先听见都是自己的信,只认为是平常的信,他说:“三儿,你慢慢找,我先写了这幅对子。”
话音刚落,三儿摸了出来两封信,细细地看了封面,说:“两封都是省城寄过来的。”
秋兰知道周子先空不出手来,替他接了过来。
秋兰拆了一封,抽出信来,一看,惊喜地说:“这是奖状!呀!小乐的《油菜花》活了一等奖呢!”
周子先也吃了一惊,以为秋兰逗人玩,匆忙放下毛笔,拿来一看,果然是获了奖,周子先再三确认无误,乐得快跳了起来。他忙拿过去给小乐看,小乐看了半天,忍不住蹦了起来。周子先见他这样,一时兴起,抱着他打起了转,好像自己得了奖似的。
他们见两人这样,也开心地夸奖小乐。李景平还说小乐这回给油茶村争了大光了,要扎一个大红花个小乐戴戴。
小路、瑞雪、瑞冬还在争着看那奖状。
秋奶奶不明状况,疑惑地问国珍:“国珍,这是出了什么事?”
国珍凑进秋奶奶的耳边说:“小乐得了奖,他们是在乐呢!”
秋奶奶听真了,笑着说:“得了什么奖?就一张纸吗?不当吃不当喝的,有什么用处?我那时得了奖,还给了一个大搪瓷杯。”
国珍递给秋奶奶一张剪好了的窗花,让秋奶奶瞧瞧好不好,一边又说:“有当吃当喝的,一台单车。”
秋奶奶又疑惑了,忙问:“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
国珍拿起一张新的红纸说:“人家得让上他哪儿取去。”
秋奶奶这才明了,说:“原来是这样啊!那这可是个大奖。我们得去领,是上哪里去领的?”
国珍说:“上省城!”
“天呀!省城那得多远?要走上一个月吧!”
三儿端起茶碗小心地喝了一口,说:“秋奶奶,不走路,坐火车。”
秋奶奶没听见三儿的话,只回他说:“再远我们也要去。”
茶冒着热腾腾地气,只扑三儿的面颊,让他感到暖暖的。他脱了手套,紧紧捧着茶碗,茶碗上的温度很快驱散了他手上的冰冷。
三儿微笑着看着他们,与他们一同沉浸在喜悦中。三儿在喜悦中陷入沉思,这几日,他送了各个地方的种种家信,他见到了收信人不同的悲欢。他常为收信人的悲伤而愧疚,又为收信人的欢乐而自豪。他享受着像今天这样的喜悦,又承受着像昨日那样的哭诉。他同情哭诉的人,又与欢乐的人同喜。他见证到人间的悲欢离合,察觉到自己的价值,由此不再迷茫,他有了一个坚持的理由,人活着就为了一个理由。他想起了他爹,那个在风吹雨淋中东奔西走了一辈子的老邮递员。
三儿感觉不到身上的冷了,有一股暖流温暖着他,几乎让他热泪盈眶。他决定了,那个姑娘他不娶了,他要像他爹一样干一辈子这个,就为着眼前这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