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玲珑耳》这双耳朵能听懂世间所有生灵的话语
……
刚才那节课本来应该上语文课，却突然取消了，原因是周末会有领导来视察，需要伊然她们班去打扫校园。这是个累活，不过这是这周最后一节课，下课就能回家，大家埋怨了几声也就去了。
伊然与一个朋友聊着天，扫着不知几个星期前掉落的树叶。或许是和朋友聊得太过投入，她没注意到有个男子带着一把电锯来到她们后边。
电锯开始转动，男子将其切入一棵树。一部分看到的学生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电锯砍树的声音确实是刺耳。
“啊——”一声尖叫出现，有一片刻掩盖住了电锯的声音。周围所有人看向尖叫的源头。
伊然瘫软在地上，脸颊上是惊恐和泪水，刚刚那声尖叫确实是她的。她的目光向着已经锯到一半的树和茫然无措的男子，意识到所有周围所有目光都聚向自己，卖力从地上爬起来，急忙逃离了现场。
……
学生出校要以班级为单位。现在，伊然在班级人群中不自然地走着。她能听到有的人在嘲笑自己胆小，有的人说自己奇怪，她只能一言不发地熬着，直到走出校门。
出了校园，伊然向着家的方向走去，终于感觉轻松了不少，不过依然有抵不住的失落。
一段路程后，伊然已经步入一段山路，在踏入这座山前，她熟练地把耳机塞进了耳朵，把音乐声音放到最大，否则她根本没勇气走进这里。从去年开始，她便有了随身带耳机和mp3的习惯。
传说中，一个人如果能保持十五年玲珑心，就会孕育出玲珑耳。玲珑耳能听懂世间所有生灵的声音。若妖怪能同时服下玲珑心和玲珑耳，可增长五百年的寿命。
“小青，明日就动手吧。”一个黑衣长发男子在远处，双眸紧紧盯着伊然。
旁边还有个青发白裙的少女，也就是男子口中的小青。小青面色古怪：“白义哥哥，你……”
白义不等小青把话说完，黑光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次日夜晚，父母已经熄灯睡下，伊然还戴着耳机躺在院子里。好不容易等到夜空中星子闪烁的节奏和耳机中音乐达到一致，来不及随其晃腿合拍，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青光。晃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院子了。
小青笑着探出脑袋，进入伊然的视线，伊然赶紧扶着背后的树干爬了起来，左顾右盼道：“小青姐姐？我这是在哪？你怎么也在这？”
小青伸手指点了点伊然的额头：“好了，然然，别紧张，是我带你过来的。”
“可我是见到一道青光后，瞬间就到了这里。”
“因为我是妖怪呀，妖怪能做到这个不奇怪吧？嘻嘻。”小青依旧是笑着说道。
“小青姐姐你真的是妖怪？”伊然开始回忆和小青的相识。
……
去年夏天，和现在相同的时节。伊然走在回家的路上，昨晚在学校过完自己十五岁生日后，她便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耳边总是能听见各种奇怪繁杂的话语，如今随着山路深入，耳边的声音越发繁杂响亮，耳朵火辣辣的疼，意识开始恍惚，她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让意识清醒一点。
“隆隆——”一阵雷声响起，随即骤雨倾盆般到来。伊然只能自认倒霉，没有带伞，原本不清醒的意识更加混乱。迷茫之际，一把雨伞悄然出现在自己头顶，艰难转过头来，看见一位穿着白色连身长裙的青发姐姐。
小青用右手撑着伞，左手捂住伊然的左耳，让右耳贴在自己身上。
伊然感到舒适，明明自己怎么捂住耳朵，都会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怎么这个姐姐轻轻一捂，自己就没事了？伊然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只能在迷糊中随着小青的步伐前进。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住在哪儿？”伊然迷迷糊糊问了两个问题。
小青把捂着耳朵的手放松了点，说道：“我的名字？你以前不是叫我小青吗？我现在还叫小青，也还是住在山上哦。”
“以前？我们以前见过吗？”
“呜呜，然然你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好伤心哪。”小青嬉皮笑脸说着。
小青停下步伐，把手从伊然耳边放下，蹲下身子，和伊然面对面，道：“姐姐就送你到这，下次再见吧。”说完，摸了摸伊然的头，孤身走入雨中。
伊然想追上去，可眨眼之间，小青就不见了身影，而且发现自己已经到家门口了。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刚才这么大的雨，自己全身衣服竟然都是干的，连鞋子也是干干净净，她明明记得，刚刚走的是泥路，也记得，在遇到小青姐姐前，自己就已经被雨淋到了。
……
自那天后，伊然就再也没有见过小青，直至今天。
小青看伊然呆滞了好一会儿，又见她恢复过来，似乎是接受自己是妖怪的事实。想来，对于伊然来说，与自己的第一次相见，加上后来一年之中遇到的事，接受自己是妖怪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听说妖怪都是一种生物变的，那小青姐姐，你是什么妖怪？”
“我呀，是青头菌妖，就是这个时节山上长得非常多、非常可爱的青头菌。”
伊然看着小青白色的长裙，还有头上浓密的青色长发，确实和那青头菌相似，真的好可爱！就在伊然胡思乱想之际，她忽然闻到一股奇异而又熟悉的香味，香味似乎是从背后传来的。
伊然转过身，背后果然多了一个身影，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她本来就知道是他：“白义。”
与小青不同，这个白义，她见过许多次了。从去年起，无论是学校里、家附近，还是其它地方，只要是她孤身一人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她周围，每次也同今天这般，有这股奇异的香味随之出现。可每次伊然和他搭话，他都会径直走开，不给任何回应。只有一次，伊然迅速问了一句“你是谁？”后，他才给出了唯一一次回应“白义。”
“白义……白义叔叔，你也是妖怪吧。”
“嗯。”白义给了一声回应，似乎就不再打算说话了，径直穿过伊然和小青走去。
“白义哥哥总是这么冷淡。咱们走吧。”小青拉起伊然的手朝着白义的方向跟去。
“我们要去哪里？”伊然不明所以，但只能跟过去。
“去了你就知道了，嘻嘻。”
两个女孩跟着白义的步伐，穿过一片又一片树林。常人只能听到蝉鸣的树林，现在对于伊然却是吵闹无比。小青用一手将伊然的一只耳朵捂住，再让另一只耳朵贴在自己身上，如同她们初次见面那般。
不知走了多久，白义终于停下。他站在原地不动，身上开始泛起白色的光芒，回头唤道：“小青。”
小青点了点头，放开伊然，朝白义走去。伊然慌忙想自己捂住耳朵，手还没来得及举到耳边，她便发现，四周寂静无比，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伊然享受着许久未重逢的宁静。片刻之后，她的注意力便完全被白义小青两人吸引过去。
白义小青各伸出一只手，掌心对着上空。两人身上光彩闪烁，同时有色彩向着掌心方向流去。接受这些色彩的东西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光球，光球体积不大，但是接受了那些色彩之后就开始释放一股温柔的光芒，像一个太阳般照亮了周边几座大山。直到两个人收手，光球消失在伊然的视线之中。
伊然突然感觉自己脚边有什么东西在动，低头看去，有几片落叶被什么东西撑起，蹲下身将叶片移开，露出一株刚长出的菌菇。伊然很肯定这株菌菇是刚刚长出来的，而且是瞬间长到这么大的，可现在看着它，它却完全没有一点再长的势头，连自己的耳朵都听不见它的话语。
“听不到它的说话吧?”耳边传来小青的声音，伊然才发现小青和白义回到了她的身旁，赶忙起身，答道：“嗯。”
“因为它已经死了。”
小青以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手比着地上那株死菌说道，“菌菇是一种生长非常快的生物，只需要几秒钟就能长这么大。同时，菌菇也非常胆小，普通菌菇被人的目光注视到后，就会直接被吓死。然然你刚刚看到它的那刻，它就已经死了。否则，你的玲珑耳应该能听到它在说话吧。”
伊然听见自己仅仅因为看了这个生灵一眼，竟会让它直接死亡，心中滋味复杂，许久后才说道：“原来我的耳朵是叫玲珑耳吗。”
“玲珑耳可是能听懂世间所有生灵的话语，感觉怎么样？”小青笑嘻嘻地明知故问，她能感受到伊然在被自己捂耳朵前在不停颤抖，这一年，她也会每隔一段时间就躲在暗处看望伊然，清楚的知道这个小女孩有多么痛苦。
伊然不语，小青把地上的已经死去的菌菇采起，罕见露出伤感的表情：为这个短暂的生命感到惋惜。后想到自己成了妖，可以多活几年，心中有股莫名低落的情绪升起。
见到之前一直面带笑容的小青这样变化的表情，伊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说：“对不起，小青姐姐，我不知道……”
伊然话没说完，就被小青揽入怀中。一扫之前的忧愁，小青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手向空中指去：“然然，你看，这个球一到夏天，就要吸取我们菌妖的妖力，吸了我们的妖力之后呢，它就把妖力洒向四方，各处的孢子接收了这些妖力，才能长大成一株菌菇。这就是我们菌类的生存方式。”
伊然看向空中，空中的光球被小青一指，又漏出原本的色彩，她才得以再见光球的面目，再见那充满生机的光芒。
‘我和白义哥哥，这几年见证着这片地区的菌类枯荣生灭。刚开始，看见有的同类短短两天就变老死去，或者看见有的同类被你们人类采去做食物，我着急的不得了，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历代菌妖只能给予它们妖力，让它们长大，不能干涉它们之后的命运。这是自然之神的规定。’小青说道。
“自然之神是谁？”
“我也没见过呢。”
白义迈着步伐向着来时的路走去，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动作。
小青和伊然相视一眼，准备跟上。伊然眉头皱了皱，周围不再安静，耳边又变得吵闹，小青立即发现状况，帮她捂上耳朵。
走了两步，伊然就顿住脚步，朝后面一颗大树看去。
“怎么了？”小青问道。
“没什么。”伊然这般回答，但是她刚刚听见那棵树说“离那两个菌妖远一点。”
三个人来到一个山洞，地上堆着干草，便席地坐下。
这次率先开口的居然是白义：“玲珑耳能听懂所有生灵的话语，而世间的生灵岂止千种万种，所以初得玲珑耳者，会难以忍受这么多嘈杂声音入耳的冲击。等过了十几年，就会习惯这种状态，并自然而然学会处理这些声音，不会如此痛苦了。而关于这过渡阶段的十几年，也有办法缓解你的痛苦”
白义的话是说给伊然听的，可说话时却一直没看伊然，而是望着山垌口外的天地。
小青刚听到白义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一滞，转而露出笑容，不过这次的笑容是苦笑，等到白义说完，又好像释然了，自己本来也就猜到了白义会说那些话的。
与小青相比，伊然的神情就显得单调很多，听到这么多关于自己这双耳朵的事，又知道有办法解决自己的痛苦，除了兴奋，便什么都没有了。
小青见伊然高兴得呆住，移过去，搂住伊然，替伊然说出想说的话：“那是什么办法呢？”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也清楚。
白义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只需要今夜我将月气精华引入你耳中，这些月气精华就能滋养呵护你，直到你适应了这双玲珑耳。”
白义的话刚结束，伊然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迎面扑来。
白义轻轻抬手，使得伊然腾空飘起。伊然惊慌失措，胡乱挥舞四肢，最终还是小青拉住她挥舞的手，示意她不要慌张。
伊然被带到洞外，身体浮在空中，面朝天空，今晚的月亮好大。
又有一股香味窜入伊然鼻中，伊然便昏了过去。昏睡中，她好像感觉自己从万丈悬崖落下去，却被一个人接住，那个人的怀抱很温暖，可那个人似乎很累，抱了一会儿，就跌倒在了地上，即使如此，她也没有落在地上。之后，她听到有个女孩子焦急的声音，在喊“白哥哥”，那好像是小青姐姐的声音。
当伊然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山洞，旁边是小青姐姐，不过怎么没看见白义叔叔的身影呢？自己本来应该当面好好感谢一番的。
“醒了啊。”小青见伊然睁开眼睛后说道。
“白义叔叔呢？”伊然问道。
“他刚才耗费了不少气力，去休息了。”
“这样啊。”伊然不想打扰在休息的人，也没有向小青提出要去看看的要求。
“天就快亮了，然然也该回去了。”
伊然往外面看去，天色果然开始起白。小青带着伊然，瞬间就到了伊然家附近：“就送你到这里吧。”
“小青姐姐，白义叔叔真的没事吗？”伊然认真盯着小青的表情。
“没什么大问题，过一阵子就好了。你用不担心，我这就回去照顾他。”小青自然知道伊然盯着她，脸上立马换上常见的笑容。
“嗯，那小青姐姐，你帮我转达一下：真的很谢谢白义叔叔帮我，这一年来，我一直被这一双耳朵困扰，现在，我终于又能像以前一样生活了。”伊然现在已经听不到周围生物的喧哗了，心中的兴奋和感激都无法抑制。
“我会转达的，那你以后要一直开开心心的，我走了，再见。”
“再见”
小青没了踪影。
伊然迈着轻松的步伐往家走。前面有一只白鸟晃晃悠悠飞来，见到伊然后，停在路边一棵树上。
这只鸟最近常常和伊然在这段路上相遇，尽管它总是叽叽喳喳地叫不停，伊然却觉得它的声音并不吵闹，反而很愿意聆听它的话语。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伊然把它当成了个重要的朋友。
此刻白鸟依旧在叽叽喳喳叫着，缓过神来，伊然发现自己已经听不懂它的话语了，可见到白鸟叫得如此焦急，又很想听懂它在说什么。
忽然，伊然又再一次听懂了白鸟的话，而且听不到其它生物的声音，只能听见这只白鸟的。
伊然开启玲珑耳后，白鸟的话也已经到了末句。伊然只听见它说“再见”，或者，它说的是“永别了”。
白鸟又晃晃悠悠飞了起来，伊然赶紧追在后边。
飞了一段路程，摇摇欲坠的白鸟终于坠落，伊然将其接住。
它死了。伊然的泪水似泉涌出。
想起小青姐姐这么厉害的妖怪，或许会有办法能救它一命，立即再向山中跑去。伊然带着白鸟与汗水来到昨晚的山洞。
啊？山洞呢？伊然很肯定自己没记错位置，就是这里，山洞怎么不见了？
伊然着急得喊了起来：“小青姐姐——小青姐姐——”
不知喊了多少声，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伊然瘫在地上，手中捧着白鸟的尸体，再一次哭了起来。
在伊然看不见的地方，小青其实都在看着伊然。
小青的眼中也有泪水，把目光从伊然移到自己身边的白义上，白义的尸体正一点点消失。
“明明吃了她就能活下去，还把自己所有的妖力都给了她”小青叹道。
看着白义舒展的面容，看来，他死前并没有任何后悔。
……
六年前。
白义和小青追着一只蜻蜓来到伊然家外。
这只蜻蜓得到自然之神的眷顾，即将成妖，可能是妖心早熟，竟然趁着白蚁妖即将陨落现出原形之际，把白蚁妖给叼走，想把它吃了。作为和白蚁妖一起修炼成妖的白义，自然不会让这只蜻蜓吃掉自己兄弟的尸体，于是带着刚成妖不久的小青追来。
蜻蜓毕竟还没真正成为妖怪，被追记了这么久，早就支撑不住了。
白义挥手，一股妖力似剑般向蜻蜓射去。蜻蜓被一击毙命，两具尸体齐齐坠落，坠入伊然家的院子里。
白义和小青身形一闪，瞬间来到屋顶。
为什么不直接进院子里？因为院子里有个小女孩在玩耍，那小女孩正是伊然。
“是她？”小青惊讶道。
“你认识她？”白义疑惑道。
“我出生那年就认识了，那时我正处成妖的关键时刻，突然被这个女孩看见了，我原以为自己的命运就此结束了，没想到，她没有把我采走，反而拿了两片叶子放我头上，帮我挡住太阳，还给我取了现在这个名字。”
院子里，伊然看见一只蜻蜓叼着一只白义缓缓落下，摊开手掌，两只虫子落在手心。
伊然叹了口气，把白蚁从蜻蜓嘴中取出。在一株花卉下挖了两个坑，分别把它们两个埋下。
“这样没问题吗？”小青向白义询问道。
白义看着伊然在白蚁妖身上盖上泥土，：“就这样吧。”
……
一年前。
“小青，我的寿命接近尾声了。”白义面无表情说道。
这些年来，见过这么多生命离去，小青以为自己已经习惯麻木了，如今听见这些年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白义即将陨落，心中涌出一阵强烈的不舍：“没办法了吗？”
“有。”
“什么？”
“附近有玲珑耳诞生了。”
“在哪？”
“我们都认识，那个叫做伊然的女孩。”
小青陷入沉默。
后来一年，两个菌妖一直在暗处明处看着伊然，却迟迟没有动手。
……
“可是，让她这样活下去，对她真的好吗？”白义的尸体已经完全消失，小青望着那痛哭在地的身影，揪心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