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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落纸灰的清泪

2022-11-29  本文已影响0人  胡光星

01

自从母亲七十岁之后,从她的话语中,无意识地会流露出一些关于死亡,关于生病,关于老到生活无法自理时,如何依靠的迷茫。

年老生病,是每一个老年人迟早都要经过的一道坎。由不得你不去想,由不得你回避。

迟早总要面对,世人都难逃脱。随着身体越来越差,年龄越来越大。母亲对于身后的这些难事,不得不从久压心底之中,摊在了自己的面前。

母亲是个有事存着,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肚子里的人,轻易不去向儿女们表露,更甭说和盘托出。

父亲69岁那年走了,母亲当时64岁,我们兄妹七人都成家立业,各奔东西,母亲开始了一个人的独居生活。

或许那时还年轻,容不下自己有过多的悲伤和颓唐。

母亲把失去丈夫的悲痛,和生活的孤独,化作了全部的埋头干活。

好像在不停的干活当中,能冲淡这份生离死别的痛苦。能干扰或者说是能驱散弥漫在生活中的孤独。

02

70岁之后,母亲干活虽然没有了以前的利索,但依然舍不得停歇。

当干活已经力不从心,干活的质量大不如前的时候,母亲会借用外祖母的话说:唉,这下真应了我母亲那个年纪说的话了。腿脚已变得僵硬无力,这种衰老的速度,是一年不如一年,甚至一年之中,冬天又不如春天。

外祖母当时说这些话时,母亲还是四十多岁的样子,根本上无法体会一个七十多岁老人,说这些话的感受。

母亲说:现在也到了外祖母这个年龄段了,才知道人老先老腿。才知道外祖母说这种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是衰老到近乎可怜的地步了。

偶尔能去母亲家里坐一坐,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种几乎毫无意义的闲聊,如今觉得是那样的宝贵。

从母亲的闲聊中,能够得到母亲年轻时的一些信息。比如母亲曾经跟父亲一起,在屋场排住的时候,父亲当时在那里当大队书记。母亲作为家属一起在父亲工作的地方租房生活。

母亲经常帮助租住地隔壁的一个孤寡老太太挑水,劈柴,和老太太做一些要下力气的杂活。那个孤寡老太太临死的时候,母亲给老人送了终,母亲把老人抱在怀里,装敛,穿着。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死在了自己怀里,老人是那样的满足,安祥。

母亲说:现在这个社会,孩子们一个个都在外地打工,却不知自己到时候是谁送终?

也能像老太太一样,临死的时候有个人在那里照料,也就闭喉合眼的安心了。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隐隐地闪动着泪光。

回想起母亲几十年,一个人独自生活的那种清冷,那种在孩子们面前,强装出来的欢笑下,隐藏的孤独,我的心里一阵难受。

想起母亲这些年,虽然腿脚不灵便了,但为了弟弟房子装修,一次次清理那些装修垃圾。

对于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八十的母亲来说,是多么艰巨的任务。

我几次提议叫母亲别干了,让弟弟雇请一个小工,几百元钱的事情,可母亲硬是一小袋,一小袋,用买菜用的那种薄膜袋一点一点装好,提到下面的垃圾桶中。

母亲上下楼梯都要用手扶着,一手提着垃圾袋,一手扶着墙壁。脚下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树苗一挨就倒的情况下干活。

03

有一天,大姐来看望母亲,买了一些猪肉和水果,当时我也在弟弟家干活。

母亲便叫我和大姐及大姐夫一起,在她家吃中午饭。

菜是现成的,大姐拿来了猪肉。母亲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的笑容。

对于母亲的生活,我是很清楚的。母亲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这种节俭,陪伴了母亲的一生。

母亲嘴里常说的一句话是,一个人要学会节俭,庄稼人要懂得勤奋。

母亲常说:男要勤,女要勤,三餐茶饭不求人。

能够勤扒苦力的干,是能够发家致富的。

像母亲1936年出生,是在解放前出生。从自己记事时起,她们的生存条件之艰苦,生存环境之恶劣。所承受的苦难,谁没有个两箩筐呢,又岂能一天两天说得清呢?

母亲像牛一样劳动,而一分钱也巴不得掰成两分钱来花俭朴。

按母亲的话说,人在生活当中,别像漏夜虫一样,有一分钱巴不得用掉二分钱,这是轻相之人。

钱是从身上,嘴上省下来的,只有省吃俭用,钱财才会跟你,才能留住钱财。

节俭对于母亲,已经是根深蒂固,扎根在脑海里的真理。

现在到了八十岁,纵使有啥好吃的,也真的不会再想吃了。

按母亲自己的话来说:是吃禄满了。可母亲却没有吃啥好食的呀,又何谈啥吃禄满不满呢?

对于节俭的母亲,好像偶尔吃一回肉,就像享受了天大似的福份一样,诚惶诚恐,就好像多吃多占了似的,有一种消受不起奢侈。

大姐来这天,炒了猪肉,母亲夹了一块尝了尝,嘴上说很好吃。

等到端上饭桌吃的时候,母亲便说不要了,闻了炒菜那阵油烟味就饱了。

母亲就像要成仙似的,吃量骤减。看到母亲一天天消瘦的容颜,如同车线般银白的头发。

想到父亲归世那年,母亲还是个强健的中年妇女。我只感觉这十八年,母亲寡居的日子,就像一场梦似的,变得缥渺朦胧,斗转星移,永恒又似短暂。

那天母亲高兴,陪我和大姐,大姐夫喝起了白酒。每人用一只工字小碗倒了有二两白酒一个。

因为母亲年迈,我们故意在母亲的碗里少倒了一些,大约有一两多一点的白酒。

可是母亲那天还是喝醉了,也不是那种酩酊大醉的样子,只是一种微有醉意的神情。

当我们吃完中饭,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的时候,大姐谈到父亲在世时,大家在一起生活的情景。

谈到自己做姑娘的时候,父亲送她去南林电站上班,母亲挑着一担杨梅,去大沽收购站卖。母亲那时肩部生了疖子,为了用杨梅换钱,给大姐做新衣服,去南林电站上班。

疖子压破了,脓血把衣服粘连在了皮肤上。

大姐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母亲用卖杨梅的钱,做的那件衣服,有着一朵一朵红色的梧桐籽花。

大姐的话也勾起了我的许多回忆,比如我和弟弟搜出了父亲当年藏在三层楼上的许多书本。

有父亲当兵时的退役证,和红五星像章,毛主席像章。

还有巜前线民兵》和巜红旗》杂志之类的书籍。

我和大姐的话,也勾起了母亲对往事的回忆。时不时的,母亲也会接口聊上几句。

末了,母亲便叹息一声说:你父亲抛下我走了十八年了,当时内心里除了伤心,倒没空想他。

现在自己老了,几次做梦,在梦里梦到你父亲来接我去,我也同意了。

想一想,也好,眼一闭,到了那边,他不寂寞,我也不用在这个世上,受这份老罪了,两个人有伴,聊聊天,也不寂寞了。

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平静。

可我从母亲的面容里却看到了母亲一种心死了的悲凉。我的心里掠过一丝隐隐的不安。

母亲八十岁那年五月,突然腰疼,十月就离开了人世。

这样突然的,匆匆忙忙的离开,

是何原因?也许是母亲活得太累了,身体的疲累,精神的孤独。或许从父亲死的那天,母亲的心就随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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