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眼神

这只是一个故事。

我读小学的时候，九年义务教育还没全面铺展开来。一般9月1号开学，8月31号就交学费。一年级的学费好像是440-470块，二年级开始减免，降到大概240块一个学期。

不管怎么说，这笔钱在当年那个时候，还是很大的一笔钱。但父母很少给我灌输钱多少的概念，因此我没有为学费想过什么，觉得两百多块钱是挺自然的事情。

读到要升学四年级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学校突然决定，提前收一部分第二学年的学费。那一年暑假，由班主任通知学生，再到学生家里去收。先交一部分学费后，开学的学费就可以少交，所以实际上金额不变。

我当时的班主任是新任老师，才教了一年三年级。她找到我，跟我说了学校这个规定，并表示她听说我知道很多同学家里住哪，就让我帮忙带路去收学费。我觉得这个规定也没多收钱，开学还能交少一点，就带着老师去同学家通知。

大部分家长都交了学费，毕竟老师来收学费，还是有信服力的，而且开学了也可以少交一些，并没有什么影响。有一些同学没在家，老师就说后面她再跑一趟就可以了。

也有一些家长，一看到老师就赶老师走，不肯交学费，说开学了也要交钱，现在老师是来骗钱的。收不到钱被赶走，老师也无可奈何。我心想，这些家长好没有礼貌，有收据有凭证的事情，怎么能说老师是去骗钱呢？

走着走着，就沿河走到了一个阿姨家，这位阿姨每次见到我，都很热情，嘘寒问暖。我很高兴，因为阿姨的女儿和我同班，我就告诉老师这边住着的同学是我阿姨的女儿，路过可以去告诉她们这件事情。又找到了一个学生的住处，老师也很高兴，就走过来打算进去。

但我回头一看，发现阿姨家的人突然都进屋去了，一边进屋一边摆手说，不是这里不是这里，好像我认错人了似的。我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疑惑间老师已经走到院子里了，我一抬头，刚好对上了阿姨看我的眼神。那是一个很复杂的眼神，既没有了往日的友善，更添满满的怒意。

进了屋，老师把事情一说，阿姨完全不当一回事，最后也没给学费，我也只好跟着老师走了。老师说，他们现在不想交钱而已，没什么的。

我不解，那开学了也一样要交啊，这又没有区别。但也没有再谈论了。后来我又陆续听大人说阿姨家买东西要赊账，总是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让人给她钱。这些事情离我越来越遥远，也就变成我记忆里的一些小烟花而已。

然而我一直记得这件事，记得这个眼神，也不理解这件事、不理解这个眼神。直到有一天，和一位睿智博学的前辈谈起，我才被点透迷津。

不愿意提前交学费的人，不见得就是不相信老师，更有可能是真的难以拿出这个钱。看起来先交一部分钱再交一部分钱，虽然和一次性交钱并没有差别，但时间却提前了。对于现金流紧张的家庭而言，提前交学费，如同投资一般，早投资、推迟见效，实际上也是一种变相损失。

这个复杂的眼神，基于此种分析，有愤怒，也有惊讶。愤怒是因为穷，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而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难受。惊讶是因为，让她直面这种尴尬的人，是我，是她平常热情招呼的人，而我还一脸懵懂。

一直懵懂到了今日。

顿悟的同时深觉自己的无知，活在今天这个人人喜欢喊穷的时代，我忘了真正困顿时的窘迫。但睿智的前辈不止提出了问题的本质，又送了我一句话，让我深有感触：

“那时候的小孩子是天真的，我们自己不应该用大人的眼光去看年少时候的自己和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