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留下的痕迹
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又超过了几个行人,清禾突然笑了,她想起来了朋友带着一丝哀怨,或许是一丝赞叹,说,清禾走路真的很快的!对,清禾承认,自己走路很快,这是她深入骨髓里的一个标签。
清禾的走路快,是从小被奶奶练出来的,奶奶走路很快。在清禾出生长大的那个上坡下坡nai上nai下的小村子,在那个通讯基本靠吼的岁月间,清禾喜欢跟着“爱说闲话”爱串门爱干地里活的奶奶,一路小跑地跑遍了整个小村子,还有方圆几里的田间地头沟里沟外。
这是奶奶留在清禾身上的第一个痕迹。
第二个痕迹,是心底深处永远的那份温暖。那时。大约清禾四五岁的光景,一个傍晚,天色渐渐变成了淡灰蓝色,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地从地里回家,赶着牲口牛羊进了家门,巷子里渐渐变得寂静起来,不知怎地,清禾心里升起了淡淡的孤独和忧伤,一种盛会曲终人散的凄凉。清禾停止了爬门栓,蹭到奶奶的身旁,坐到了奶奶的腿上。此时的奶奶正坐在门口破碎只剩半截的石头磨盘上歇息。坐着坐着,清禾有些累了,就斜依在奶奶的怀里。那个清冷的傍晚啊,清禾感受了来自奶奶怀里的温暖。这淡淡的温暖,伴随着清禾的一生,也是清禾一生中唯一能记住的温暖。
八九十年代的北方农村,还流行在村里放电影,也不知道为什么放,放什么片子。反正只要有了放电影的,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早早地,村里男女老少搬来家里的板凳椅子小马扎,占个好位子。奶奶热心去占个位子,但自己从不去坐,总是喊清禾来坐。她找来清禾,安顿坐下,她就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或许一会又来送个热腾腾的蒸红薯,或者送来一个刚烤出来的馒头,外焦内软,香气扑鼻,又或者送来爷爷的皮棉袄,给清禾身上一披。一场电影,她来来回回能跑两三趟。等电影结束了,她又来帮忙搬椅子回家。
奶奶平时似乎不喜欢做饭,更别提什么花样了。但她在收麦子的时候,出其不意地蒸上一盆子黄软米糕,上面放些白糖,说是过端午节。她会远远地一趟两趟三趟地爬上大土坡来到清禾家,看清禾一家有没有从地里回来。碰着回来了,就叫清禾去“检验”她的“节日仪式感”。她并不吃,只是看着清禾吃,像是在问,怎么样?
她有几次也尝试做黄豆酱,不知道是从哪个亲戚朋友那里学来的。大半盆煮熟的豆子,盖着白布正在发酵中。当她揭开盆上的白布,给清禾看时,胖胖的淡黄色的豆子簇拥在一起,微黏地裹着些许的辣椒酱料,看着分外诱人。清禾忍不住伸手去去捏几个豆子吃,奶奶连忙阻止,说是酱发酵还没到位,听说有毒。清禾也因此收敛了一些,少薅几颗奶奶“革命尚未成功”的豆子。
在清禾的印象中,奶奶从来都没有发过火,当然除过清禾小时候家里造房子,有几根木料被谁顺走了。此后的N天清晨,奶奶每天就定时定点在那个大土坡的上面,骂一次街,哦,不,是骂一次村,“问候”一下那个贼娃子。她骂村,不光是动嘴,她会有节奏地双脚起跳一尺来高,在空中拍着屁股并骂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动作声音配合极为恰当。每次骂村,好像固定好了时间一样,就那几分钟,骂完以后,拍拍身上的灰尘,弯腰拉起自己的架子车,继续赶路干活去。
就这样好动又走路很快的奶奶,晚年竟然中风了!当不受控制的左手左腿不听使唤时,她得有多么地着急啊!清禾曾想到办法,让她讲她年轻时那漫长而悠远的岁月里发生的喜怒哀乐。可她刚讲完一个不咸不淡,就着急着要下炕,要回坡下她家去转转。没法,她一直雷厉风行,什么也阻挡不了!
那次讲的内容,清禾还记忆犹新,是清禾问奶奶,当她是新婚媳妇时,大年初一,村里人家叫她去认门吃饺子,她们新媳妇一行人里有没有人逮住一家,狠狠地薅个羊毛,吃饱饺子再走呢?那可是温饱都成大问题的岁月啊!奶奶爽朗地笑了,说,不会不会……
村里人都说奶奶重男轻女,特别是对孙辈。可清禾始终不太确认。清禾唯一听说的“不公平”事件是清禾小时候,总是跟在奶奶后面跑,而奶奶的背上背着比清禾大两岁的哥哥。这咋说呢,清禾确实有个比清禾大两岁的哥哥,可他小时候体质弱,就是中医说的“五迟”,家人描述说,有一段时间,哥哥脖子软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走路跑跳。而清禾,是一岁就会走路,在家人眼里聪明伶俐能说会跳。你说,你是奶奶的话,会背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