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地方
“诶,你说,怎么有那么多人热爱流浪?”
“呃……也许是因为没有方向?”
“不对。”
那时候她说不对,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我想了一会儿,也没有答案。
经常这样,她说的,我不太懂。她不解释,也不要求我猜。
一开始,她坐在最前面,我在最后面。后来,她的座位一直往后挪,我还是在最后面。再后来,我们一前一后;再再后来,她又跑到了前面,我还是在最后面,隔得比当初还要远很多,很多。
她有很多个笔记本,厚厚的一沓,身上总是带着笔。写满了,就换一个新的。
我俩都有点失眠。晚上别人赶着回去睡觉的时候,我们俩老在外面晃。夜色越浓,越是清醒。
有一次遇到一个烧烤摊,坐下来喝了两杯。喝了酒,她话多了一点,可还是没头没尾的,一句接一句,叫我听不明白。
我双手插在裤兜里,第一次对她说:“你真酸,我听不明白呀。”
她转过头说:“你早晚会明白的。不然,我就不会跟你说了。”
然而,这句话,我依然不明白。
她又追上来,突然把我的手抽出来握着。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红色脸庞在街灯下分外醒目。
我牵着她走,走到路的尽头。然后,我放开她,拐了一个回家的弯。
牵着牵着就习惯了。她的手不小,还挺糙的。那家烧烤摊味道很好,我俩每晚都去吃。有一天,下起春雨,收摊早。我们站在徒留一地油污的街角,可惜了半天。
我们没有伞,就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她的头发湿了,几丝刘海贴着半边脸颊。我想起那个夜晚,她的脸好红,今夜却有点苍白。
突然有点冲动,我停下来,吻了她。
她也吻了我。不是青春印记的吻,我俩吻得一点儿都不纯洁。
吻完了,喘口气,牵着手继续走。我们遇到一个流浪的歌手,在空空如也的广场上唱着歌,雨水慢悠悠地飘进他的吉他里。
就是那时,她问我:“诶,你说,怎么有那么多人热爱流浪?”
我怎么会给得出一个像样的回答呢。
没多久,她就不见了。身为她的伴儿,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的消息。
大家热闹了一阵,又回到原点。感觉她就像沙滩上的字儿,浪打来,就没了。不过,我总想起街角收摊后的那一地油污。老觉得那些擦不掉的印记,就像地上的油污一样,反正都是洗不掉的,飘着腥味,也飘着香。
连她曾经落在路边残雪上的脚印,都油污一般,又脏,又擦不去。
天天上我的班,偶尔上妈的坟,闲下来了,就去买几本诗集。
我经常读诗。以前总觉得,她说的那些我不明白的话,像模模糊糊的诗。可我读了这么久,还是想不明白,她最后问我的那个问题,答案是什么。
诗歌里有两种关于爱情的结局。一种是擦了肩不再相遇,也不再忘记;一种是,留下点回忆,等着再相逢的时候拿来刺激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一种。甚至,我是在很久以后,才敢在她身上挂上爱情的名义。
你看,我谁也不爱。不爱父母,不爱前妻。算起来,只有爱她了。
依然夜色越浓越清醒。那个烧烤摊早就没了,地上的油污却还在。我就知道,这东西怎么擦也擦不掉的。哪怕落上一层又一层的灰,还是飘着腥味,飘着香。
有时候读诗读得头都痛了,我就想,流浪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去了一趟云南,传说中很多流浪者的地方。在一家生意很好的小酒吧外面,看见了她的照片。是老板的简介,著名作词人。
想起了她那厚厚的一沓笔记本。
我走进店里,还是下午,不吵。我看见她,她冲我一笑,说道:“先生,喝点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服务生走过来接待我,她的头转回了另一面。
店里放着一首歌。我静静地听。
你问他为什么热爱流浪
不是因为他没有方向
不是因为他追寻远方
不是因为你不敢跟他去流浪
你从初冬开始寻找答案
窗前的树叶换了又换
手里的咖啡凉了又添
你没有答案
等他走到更远的地方
原来你不去流浪
是因为没有回去的地方
酒喝完了,我还是没得到人们热爱流浪的答案。走出门,我又想起那块烙着油污的街角。
还好,她曾记得我没有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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