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

“老陈！你走！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陈母几近咆哮着冲提着钱夺门而去的陈父大喊。

陈母靠着门框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陈父，一时模糊了视线。这已经是第三次她这般吼他了。

四十几岁的陈父本是一家公司的普通职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缘故，被人带进了黑暗的赌场，开始了这漫无边际的赌博生涯。本来收入普通的陈家，一下子被陈父支空了四十万。陈母也只是一个普通工厂的工人，一辈子省吃俭用，只将唯一的女儿视如珍宝。女儿要中考了，为了让她能够如愿考上重点高中，陈母想尽一切方法隐瞒陈父堕落的真相。

抹去眼角的泪珠，调整了情绪，陈母起身去接放学回家的女儿。深秋的天灰蒙蒙的。阴风刮过，陈母紧了紧开衫外套，哆嗦了一番，站在了学校门口。看着其他孩子都被爸妈一起接走，自己却只能对女儿说谎爸爸在忙，陈母心里像吞了虫子般不是滋味。

所有的不悦在看到女儿笑着叫她妈妈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女儿了。

刚到公交车站，天像裂开了一道口子的大麻袋，突然倒出了雨豆。陈母为女儿撑起雨伞。雨越下越大。旁边快速跑过来了一对小情侣，他们没有伞，男生撑着外套，遮在女生头上。两个人在雨里也是笑嘻嘻的说着情话。“天变得可真快啊，说下就下，真不够意思呢。”“没关系，多大的风雨，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并且，保护好你。”女生娇羞地低下了头。陈母心头一颤。想当年，大学那会儿，和老陈去山里游玩，突遇山雨，老陈也是这般将外套罩在两人的头上，两人一起躲进了亭子里。那时候他说过，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和委屈。他会和她一起终老。

车来了。坐上车，陈母依旧望着车站的那对情侣。她好像在望曾经的自己。无数顺着车窗滚滚而下的雨滴，模糊了陈母的视线。但好像又不是雨滴模糊的。

回到家，母女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边吃着晚饭，其实却心思各异。女儿吃完丰盛的晚餐却味同嚼蜡，放下碗筷便乖乖地进屋写作业了。叹了口气，心想爸爸今天又在加班了。

陈母收拾完厨房和餐厅，坐在沙发上发呆。门被打开了。陈父回来了，一脸疲惫。

女儿机灵地冲出卧室抱紧陈父的腰。一声甜甜的爸爸叫的夫妻俩都心头一紧。

“爸爸，我要中考了，我想你每天晚上能多陪陪我，不要老是加班了。我好想一家人好好吃个晚饭！”陈父身体一僵，却又抚摸着女儿的头，低声说了句“好”。陈母则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

短暂的热闹后家里又沉寂了下来。

突然，“叮叮叮”，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点开接听，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陈父突然颤抖起来。陈母抢过听筒，只听那头不知是谁，语气凶恶地警告着“再说一遍，只给你姓陈的三天时间，三天后见不到那六十万，你姓陈的全家性命不保！”电话那头只剩下“嘟嘟嘟”的响声，留下陈姓夫妇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陈母终于忍不住了，没能继续瞒着女儿便对着陈父大吼起来:“陈柱生！你是不是人！你自己不要过日子了还连累我女儿，你不是人！你给我走！死走！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你死在外头算了！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啊？你有没有点良心了，啊？”说着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往陈父身上扔去。陈父没有丝毫闪躲，任由陈母发了疯一般咆哮着攻击他。此刻颤抖着的他已经是个身心都麻木的人了。

女儿不明所以地站在卧室门口放声大哭起来，口里只喊着“爸爸！妈妈！”

第二天，陈父一天都没有出现。

第三天，陈母接到警方的电话，让她前往派出所认尸。太平间里，陈母看着面前躺着的面色惨白陈父，虚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捂着嘴失声痛哭。

陈父自杀了。在一家酒吧醉酒后开车投湖了。

陈母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真的只剩下女儿了。

葬礼当天，天阴沉沉的，前夜刚下过雨，路上泥泞不堪。

陈母带着已经暂时无法说话的女儿，看着陈父下葬。

陈母又想起山上的那次，他在亭子里对她说，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和委屈。他会和她一起终老。陈母的脸颊划过一串泪珠。

天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落在母女俩的身上。没有人再撑伞，也没有人再去想撑伞。

中考结束了，女儿落榜了。带着奔往外市的通知书，女儿出现在了墓地。看着相邻的墓碑上，自己爸爸妈妈的照片，女儿苦笑。

“爸，妈，我要去远处上高中了。我走了，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女儿突然冷冷的盯住墓碑。

想起妈妈的遗书上写着“女儿，我走了，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投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吧，原谅我的自私，我爱你爸爸，无论如何我要去陪他。还有，我爱你，很爱很爱。但不能陪你长大，看着你出息，我很抱歉。”

女儿的背影离墓地越来越远。

“永别了。”女儿吐出的字里，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