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14)南瓜
双生花结并蒂瓜,孪生子唱谜中谜
自从上次那个幽灵似的"Intruder"惊鸿一现后,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了一堆各式各样的迷宫图。陈半秋原来热衷的填字游戏也不做了,每天在这些迷宫里用现实模拟技术转悠,倒也乐此不疲,只是始终没有得出有价值的线索。她把这件事上报给了"电子羊"公司、她的顶头上司---苏鹮,他答应进一步追查,初步推测可能对方使用了随机移动编码,更象是一种智能进化技术,类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如同水银泻地,见缝就钻,源源不断。这对鹦鹉螺这样按照严密数理逻辑分隔分层的防护系统来说,是隐秘的威胁。但具体的原始代码是什么,如何运作,一时也没有定论,只能关照她密切观察这个隐身人,秘密收集一切相关资。虽然没有完全攻破鹦鹉螺防火墙,但也必须防患于未然,怕这类的黑客事件影响公司产品的声誉。总之,一切静观其变。
这次,“兔子洞”(庄知蝶刚想出来为空屋起的名字,源于爱丽丝梦游仙境,虽然遭到另外两名女性的反对,认为太小儿科,他还是固执己见,这一点上,他更像个孩子)迎来了一对年轻的孪生姐妹。姐妹看似二十出头,好像刚刚走出校园,但细看之下,那眼神却有些迷离,好似一杯清水中滴入了牛奶般,有些乳浊。她们打扮入时,身材苗条,脸上都化了一样的浓妆,对于她们这样花朵一般的年纪,太过生硬。最奇怪的是她们的五官,秦归日一开始就有些奇怪:她们的脸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却大得出奇,双眼皮又宽又深,鼻梁像突然耸起的珠穆朗玛峰般高挺,嘴唇像纸片一样削薄,开口说话时,两排牙齿像口腔模型一样雪白齐整。每个部分单独看都很完美,然而组合起来时,虽然也很漂亮,总感觉像“再创”公司广告里的模型娃娃一样,完美得了无生气。
两个姑娘进了兔子洞,就看见那一整面墙的大镜子,一开始还有些惊讶,但女人果然是离不开镜子的,很快,她们便在镜前搔首弄姿起来,对着镜中的自己和姐妹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秦归日翻看三维显示屏上双胞胎姐妹的个人资料,姐妹俩分别叫作:贾云、贾玉,都是再创公司的高级专员,具体从事什么,没有写明。年纪轻轻,貌美如花,就能在这样大的公司里立足,拿着数十万R一个月的高薪,住着公司提供的独立高层公寓,不能不让人心生羡慕。为什么会通过秘密网络的后门找来知梦堂呢?因为她们俩数月来都被一些奇怪的梦纠缠着。
这次,庄知蝶同意用传统的方法引梦。因为是孪生姐妹,她们心灵相通,很可能梦境也能连接,所以秦归日和庄知蝶准备分别进入她们的梦境。考虑到安全性,一炷香时间最恰当,而且即使发生不测,引梦香燃尽,他们也能借此及时抽身。陈半秋必竟是术外之人,插不了手。
这回,庄知蝶与秦归日分别以原型进入。所谓原型,就是姐妹俩潜意识里最想在梦里看见的人或物。
伴随着袅袅轻烟和神秘的香味,庄知蝶和秦归日顺着冥想的思绪,进入了迷雾重重的“梦道”。那是个空荡荡的隧道似的空间,没有尽头,隧道壁上悬浮着无数扭曲的钟表,上面的指针各不相同,平时并不走动,看似没有什么规律。当梦术师的“元灵”籍梦术进入“梦道”时,这些指针受到震动开始飞转。在一瞬之间,便连通到梦术师设定的被施术者的梦境,梦术师的“元灵”便能通过“梦道”,直达对方梦境。
他们进入到一个封闭的穹隆形空间,底部柔软,不太平整,踏足之上感觉好像是踩在厚厚的羽毛或棉花上,有些温热的气息。金黄色的穹隆内闪着夕阳的光芒,非常柔和,内部纵向分布着瓜棱的形状,横向交错着囊状的纹理,全部都泛着暖光。外面是什么呢?那并不重要。似乎有个意识在说:"里面才是温暖的、安全的。不要出去,离开伊甸园的人只会受苦。”秦归日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迹象,更没有梦魇兽出没,她只感觉到十分平静,平静得有点疲倦,只想沉沉睡去......
而这里的一切,通过穹隆底部外侧平滑如镜的水面,反映到了另一个互为镜像的穹隆结构中。
那个穹隆则闪着冰冷的银白色金属的光泽,同样纵向弯曲的瓜棱柱状结构,横向则分布着规则的蜂窝状六边形结构,底部则是有尖锐棱角的水晶柱。这里只有彻骨的寒冷,那些几何形状全都闪着冷酷的光,没有一丝怜悯。庄知蝶竟然也有些慌乱起来,他似乎回到童年时某个瞬间,他作为父亲的私生子被带回家里时,感受到这个“家”对他的冷漠和敌意。不行,不能混入自己的感觉中去,不能放纵,否则会造成危险的“梦中梦”,而且他还感觉到另一侧穹隆的秦归日处境也不妙,她正在陷入自己的梦境中,这太不寻常了!难道这穹隆就是梦魇兽?!
几乎在同时,秦归日与庄知蝶都听到了清脆的童声由远及近,唱的是一首童谣:“南瓜南瓜圆又大,瓜囊黄黄籽白白,瓜囊甜甜籽香香,吃了瓜囊嗑瓜子。爷爷说:留着子儿作种子,来年还长大南瓜。谁知子儿好不好?埋进地里等呀等,一二三又八九十,爷爷果然没骗我,又结两个大南瓜......”声音甜美清亮,但并不见有人,那声音如同丝线般环绕着他们。两人惊奇地发现:歌声所到之处,凭空抽出一根嫩绿的藤蔓,随着声调起伏而旋转攀爬下探,一片片巴掌形的绿叶瞬间舒展开来,主藤上又不断抽出新的卷须,似乎在攀附着什么无形的篱笆,如同在编织层层的牢笼,不断向穹隆壁蔓延,眨眼间就爬满了整个穹隆结构,一朵朵娇嫩的黄花颤抖着开放,它们与藤叶一起随歌起舞,共同织就一阙魔幻的图景。庄知蝶感觉不到秦归日的气息了,他慌了,赶紧定住心神,身形化蝶,企图穿越重重藤蔓与两个穹隆连接处的“水镜”,赶往秦归日处。
童声仍不断重复着这首童谣,藤蔓此时已到达高高的穹顶,忽然停止了。一阵悉嗦,自顶上抽出一支藤条,缓缓降下一只金黄色的小南瓜,它吹气球似地不断膨胀,越接近底部,胀得越大。终于“嘭”的一声,瓜熟蒂落,砸在水面上,晃出无数圈涟漪,一瞬间,连通了两个穹隆,庄知蝶的化蝶元神穿了过去,却未见秦归日,只见到一只大白鹅浮在水面上,回头一看,银色穹隆里也只有一只大黑鹅。
两边的南瓜几乎同时裂开了。从里面各滚出一个孩童,赤裸着圆滚滚的小身子,肉嘟嘟的腮帮子,头顶着传统年画里的桃子头,可爱极了。他们左顾右盼,大眼睛骨碌碌转,似在寻找着什么,看到了天鹅,似乎发现了目标——那是此间唯一的活物,就分别嬉笑着去追白鹅和黑鹅。鹅被他们吓坏了,一边惊叫一边扑棱着翅膀想要起飞逃脱。孩子却紧追不舍。
秦归日元灵所化的雨燕突然出现,与庄知蝶所化的凤尾蝶感应,同时想要冲破这穹隆,身后的孩童拼命向他们伸出手臂,想抓住他们的翅膀,嘴里嗯嗯啊啊叫唤着,见他们要飞走了,“哇啦”一声大哭起来,眼眉抖动,小脸憋得通红,晶莹的泪滴一大颗一大颗串珠似地滚落,化作一颗颗南瓜子,没入水中,旋即钻出一缕缕嫩绿的秧苗。
秦归日被这哀伤的呛哭声震动,她以心语传达庄知蝶:“等等,这里似乎并非梦魇兽出没之地,更像是某种未明原因的失落和怀念。”
庄知蝶担忧她的安危:“但这种情形甚为怪异,即使此刻还非梦魇兽,难说之后......”
“没关系的,我对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总觉得难以名状的苦闷。是和这孩子有关吗?”虽然秦归日没有为人母的经历,但眼前似真亦幻的情景,加之不久前的丧母之痛,似乎唤醒了她的母性,令她迟疑着没有出手。她停下脚步,收起翅膀,低头轻轻触碰小家伙的额头,伸出一只翅膀温柔地安抚他,吟唱起她现编的儿歌:“南瓜南瓜甜又甜,吃了瓜囊剩瓜子,瓜子瓜子香又香,埋进土里长苗苗,一二三四五六七,又结两个大南瓜......”她的歌声带着磁性,圆润明亮,不同于之前念咒文似的威严,非常柔和,两边的孩子都安稳下来,停止了哭声。庄知蝶也按下差点要出鞘的“刺魔剑”,学着秦归日安抚起自己一方穹隆里的孩子。
渐渐地,孩子们倚靠在鹅的怀抱里,安睡了,嘴角上挂着微笑。两个穹隆刹那合为一体。引梦香恰在此刻燃尽,一转眼,穹隆连同里面的南瓜世界和南瓜孩童一块消弥于无形。
两个姑娘互相依偎在一起靠在墙角睡着了。秦归日牵着庄知蝶平安地从梦道中撤回。
“虽然这次也不能算殓梦,但毕竟也见识了她们潜意识里的隐秘。每个人的梦都有一套独特的密码,但还是有些共同的象征有迹可循。我觉得这两个南瓜可能与母性的生育有关,知蝶,你觉得呢?”
“可是,之前半秋通过Loop网查过她们的医疗档案,并没有任何与生育相关的信息啊?连可能的流产记录也没有。难道是她们的愿望?”
“这就必须与她们本人接触交流才知道了?”
“可这样是违反常规的哦!苏鹮哥哥不会赞同的。”陈半秋好像也梦游了一番,不过跟他们的梦境完全无关罢了,见他们恢复了意识,听到他们的讨论立即插嘴,这是他们以前共同的约定:不能与梦者在现实里过多接触,以免不测。
“是的,秦姐,你不能跟她们接触。咱们已经尽力了。况且这并非咱们的业务范围呀!”
“凡结果必有起因。而且她们还与那个神秘的大公司'再创'密切相关……"庄知蝶已经拉起她的手穿过了屏蔽层,他对她耳语说:"你要小心,别跟那公司扯上关系为妙。"
"为什么?难道它是非法的吗?"
庄知蝶摇摇头,"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非不非法也不是绝对的。总之,我感觉不要跟她们扯上关系为好。"
秦归日狐疑地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只顾忙碌记录的半秋,没有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