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都区大潭故里月夜飞歌
戊戌初夏,我应发小邀请,回老家小住几日,与同学好友尽情欢聚。那晚送走最后一位同学,已是夜深人静。发小跟我打了声招呼,就急忙打开手机,戴上耳麦,一头钻进了“歌房”,忘情而投入地吼了起来。看得出,他是一个十足的歌迷。可我五音不全,只好一人散步于院中。
一轮初升的圆月浮游在不见一丝云影的天空,村舍的剪影,小河的波光,裹在淡淡的氤氲的薄雾里;草卉馨香,蛙虫吟唱,融在人们甜甜的梦乡中……此时此刻,我伫立院中,凝神玩味这皎白的月光和美妙的歌声,脑海里闪现出由浩淼荡水、圈圈涟漪、丛丛芦芽构织而成的诗与画,还有那田田绿荷下嘻逐欢跃的鱼儿……多么幽静、恬美的水荡月夜啊!
微风掠面,房里飘出一曲《涛声依旧》。这首经典老歌,曲调扣人心弦,歌词温婉煽情,在静空中回荡着,一咏三叹,顿时将我从奇妙遐思中生拽出来。
记得儿时的夏夜,水荡的月色也是这样柔和娇美。村前的木桥上,柴席、细席、凉席一字儿排开,上面或坐或躺着纳凉的男女老少。大人们手摇蒲扇,意图驱赶白天劳作带来的丝丝倦意和烈日遗忘的阵阵热浪。桥下莹火流曳,河面繁星点点,场景颇为壮观,成为孩子们十分向往置身其中的圣地。
桥头上,六七个小伙子摇头晃脑,摆弄着从公社文化站借来的各式乐器。随之唱和的,有张三妈的民歌小调《孟姜女》,王大爷的老淮调。大姑娘、小伙子们不甘落后,暗地里较着劲,争先恐后地来一段样板戏。几位下放知青独处一偶,凄婉而深沉地唱起电影《流浪者》的插曲。精彩时段,大伙儿姿情地喊好,或忘情地哄笑,或真情地鼓掌,那歌声、笑声、欢呼声汇成一片,响彻夜空。像这样的“乘凉晚会”,每天总是这样热闹到月过中天……
其实,月夜热闹的,不仅仅是桥头,盛夏水荡之夜素来就骚动不安。
大街小巷上,无数双替代拖鞋的“脚搭子”(木屐)有力地叩击着青砖铺就的地面,发出清脆而又嘈杂的声响。可以说,有风的地方就有人群,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歌声。在桥头村口纵情歌唱的,是一群争强好胜易冲动的年轻人,还有几位喜好表演的文艺骨干。那些老人呢?他们三五成群,自找乐趣,或说书讲故事,或扎堆说笑话,或独自哼着小曲解闷……那时,人们只能用这些醉人的欢歌笑语去抵抗饥饿的困扰、精神的压抑和文化生活的贫乏,就如同失意潦倒者,离不开烈性酒的剌激与壮胆。试想,坐在那夜风习习的大桥上,欣赏着美妙动听的歌谣,比起呆坐低矮闷热的草屋里“欣赏”蚊虫与蟋蟀合奏的“交响乐”,算得上是一种高级享受了吧!这些月夜歌声,就是那些岁月的人间仙乐。
这是四十年以前的事了。在空调早已步入寻常百姓家中的今天,那些喝着饮料,舒坦地坐在大彩电前观赏着动画片的孩子们,是绝对不会理解,我们儿时所喜欢的这些“人间仙乐”的,他们连中央电视台一年一度举办的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都能评头论足,挑出不少毛病,更何况这些都是乡下人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哼出来的破玩意?
如今,明月初挂树梢时分,乡村宽敞整洁的路上就鲜有人走动,人们早已躲进自家的安乐窝,划出你我他的界限。从鳞次栉比的农家小楼里飞出的热播电视剧的主题曲,汇成了亘古未有的时代强音。更多的人连电视剧也无暇顾及了,吃罢晚饭洗好澡,就坐在沙发或床头上,低头拨弄着手机,连合家欢乐都淡忘了,谁还会跑到桥头村口,心甘情愿去忍受蚊虫的叮咬,去吼唱那些没人听的破歌,干那种与众同乐的傻事?
当下农民,腰包鼓起了,眼界开阔了,跟外面的精彩世界早已“互联”了,只要打开手机,就能一人上网独乐,形形式式的娱乐新闻看得是津津乐道,同时还不忘对已经沉沦失陷的伦理道德点评几句,发上一通牢骚。要不就溜进各类群里“冒个泡”,问声好,然后天南海北地神侃一气;或陪上自己的正义和良知,转发一条条诸如“小孩被拐”“老人走失”之类的小道消息;或抢上几个红包,然后立马“潜水”……时下各类唱吧、歌房特别兴盛,人们白天唱,晚上更是忘乎所以的唱,似乎这个才是他们的梦寐以求的人间仙乐。想到此,我更加眷念在木桥上唱响的歌声!
明月当空,银光洒泻大地,水荡村舍显得越发妩媚动人。我突发奇想,如果有一天,家乡的万亩水荡得以生态修复,我们可否诚邀天下客商,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里,建设一座水荡乐园,让劳动和工作之余的乡亲人一边品尝香茗,一边欣赏音乐,或是交流创业经验,分享创新喜悦……兴致甚高时,喝点小酒,吼句小曲,自娱自乐,这算不算人间的仙乐呢?
抬头望明月,仿佛这月儿也颇懂我的心思,赞同我的想法,正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喜事发生。要不是夜深人静,我肯定不怕自己五音不全、出怪露丑,大胆放开嗓门,信心满满,现编现吼,也来一个月夜飞歌:
哥哥你大胆地往前闯,
乡村振兴大步走!
民富村强产业兴,
环境治理生态优。
乡风文明人和乐,
唱响宜居幸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