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鱼

  这是我和我的弟弟到雅安的第三天。

  半夜去楼下吃烧烤的时候那位大腹便便的店老板告诉我们两个如果想真真正正的见识一下雅安三绝（雅鱼、雅雨、雅女），那最好是去某某某度假村。向我们推荐完这个地方后，他丧气的摇了摇自己的扇子，说：“雅安市区里的鱼雨女和别处可没什么不一样的，有时候还不如别处。”我尴尬的陪着笑了笑，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于是在塞了满满一肚子的牛羊肉之后，我和弟弟在酒店里又重新算了一笔账，得出的结果是：如果去那个度假村，那我们停留在雅安的费用将会翻上一倍。

    但是在钱和地道的风土人情之间，我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们搭上了去那个度假村的公共汽车。

      穿过号称是全亚洲最长的穿山隧道时我看见无数盏橘黄色的灯在车的两边一闪而过，这辆车好像在迎着流淌着金子的河逆流而上，像到我弟弟伸出一只手去试图抓住它们。而驶过号称是全世界最美丽的高速公路时我看见仿佛比水还浓重的雾迎面而来，这辆车好像在被上古洪荒时代的猛兽追赶着仓惶而逃，快得我忽略了高架下面一大片生机勃勃到离谱的油菜花。而当弥漫巴山蜀水中的雾被阳光驱散之后，我们终于见到了那位店老板号称是真正可以体会到“雅安三绝”的度假村。

    我们的房间侧对着充满了野性的大渡河，打开窗就可以看见波涛汹涌的它带着冲垮一切的勇气嘶喊着向另一个方向席卷而去。我甚至能听见因为水速过快而来不及避开礁石而撞在上面的鱼发出的“啪啪”声。

    我最喜欢吃鱼。

    插在我座位对面不远处一根柱子上的风车被风一吹，哗啦啦的转了起来，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子为每一桌客人都点起了一盏灯，到我们这一桌时我抬起头看了她小而精致的脸一眼，顺便看到了这个巨大的亭子仿佛撑起了天空一样高的穹顶。我和弟弟就这样百无聊赖的等着我们点的鱼。到了傍晚，连流过亭子下面狂躁的大渡河好像也平静了很多，水声也没有那么的充满了怒气，毕竟，万物皆有灵。这是在北方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和好景色，我的弟弟早已经在这么惬意的景色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位驼着背的老奶奶坐在我们这一桌我的侧面的空位置上，我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您好。”

  她慈祥的笑了笑，“来这里吃鱼？”

  “是的，”我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特别喜欢吃鱼。”

    老人的脸色突然一沉，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慈祥的样子，弄得我的心里不舒服了一下。

    她接着问：“你吃过很多鱼吗？”

    我点头，感觉到一丝异样。

    老人笑着说：“小伙子，我劝你，别吃这里的鱼。”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为什么。”

      “因为，万物皆有灵，不是吗？”

      我又沉默下来。那位老人坐了一会就站了起来，俯下头对我说：“万一，我就是一条鱼呢？”我愣在那里，她拄着拐杖离开。

      我纠结的思考着她告诉我的话，那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我趴到栏杆上，看见了一圈荡起的涟漪。我张开嘴，什么也没有喊出来，我回到我的桌子上，弟弟已经睡醒，正留着口水打量着刚刚被端上来的鱼。我俯下身子去看那位老人刚刚坐过的椅子，看见一摊水渍，几片鱼鳞。我又看了看平静的大渡河，脸被吓到扭曲。那一大盘鱼，我一口也没有动，我看四周，所有人都吃的火热……

      四天之后我们离开了那里，去下一个目的地，汉源，坐在车上的我闭着眼睛思考那位老人说的话，我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异样，是她比我还生硬的普通话，当地的老人大多数都不会说普通话。还有那一闪而过的愤怒，是因为我曾经吃掉了她太多同类。万物皆有灵，大渡河里的鱼被打捞走太多，它生气了，所以才每天都狂怒的吼叫。而鱼，它们却不能说话，也不会抗议。我看了看四周的游客，他们吃了鱼还是安安全全的，没有任何异样。所以河里的鱼们也没法报复，它们比河还惨，因为河起码还可以通过怒吼来抒发自己的愤怒，而它们，只能当吃了黄连哑巴。

    雅鱼、雅雨、雅女……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哑鱼、雅雨、雅女吧……

    从四川回来之后，我再也没吃过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