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
【九洲芳文.F】
催眠(疑点番外伊朵篇)
伊朵在等一个人,一个不一样的男人,她等了很久,才等来了张三,他会是吗?
张三是个老实人,不会花里胡哨地打扮,不抽烟不打牌。他是颜市远近闻名的配菜师,有正当职业,收入颇丰。关键是对伊朵很用心,知道伊朵喜欢吃苹果后,伊朵家中就再没断过苹果的供应,还时时用他出神入化的刀法为伊朵削苹果。苹果皮又薄又长,松散地落在白色缕花台布上,他会神奇地把苹果摆成花的样子来。
张三没什么应酬,除了平时喜欢喝一杯酒。伊朵不该怀疑张三,可能和伊朵以前的经历有关,她曾以死相逼,还是没挽留住前男友,自己没死成,一条腿却残废了,从此心理上有了阴影。伊朵始终没办法说服自己:张三就是那一个不一样的男人。
伊朵很想告诉张三,她的腿是怎么变残的,这段往事很不堪,对伊朵而言说出来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偏偏这个有着阳光温暖的男子从来也不曾对此提问过,他真的不在意?
伊朵的计划有点过份,弄不好,伊朵又在重蹈她的覆辙,可惜伊朵控制不了自己,不自觉地陷入又一个死循环。
张三说,你笑得真好看……只是,你要是能多笑一点就好了;张三说,你穿白色的衣服真好看……你穿红色的衣服肯定也好看;张三说,我要带你飞……咱们可以买个折叠轮椅放在后备箱里……
或许,这就是张三对伊朵微感遗憾的失望之处吧?或许,这也是他和别的男人是否不一样的一道难以跨越的坎。
杮叶黄了,清晨的阳光侧躺着避过柿树,直直地印在张三脸上,光线交叉出他脸上细微的汗毛,有层朦胧的浅黄。
伊朵对着张三浅浅笑,伊朵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
“我妹妹有双桃花眼,一笑就眯起来,女人见了都会着迷。”
“我妹妹发际线比我高,长得比我漂亮多了。”
“我妹妹特别爱笑,嘴巴小巧,说话声音可好听了。”
“我妹妹喜欢穿红色衣裳,火一样的艳。”
“我妹妹可活泼了,蹦跳起来像兔子一样……”
张三越来越安静,眼神恍惚着,却坚持着不肯相信,说你这么美,还有比你更美的人吗?
说你别瞎掰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完美的人呢?你要真有妹妹,我咋从来没见着过她?我不信。
伊朵说,我真的有个妹妹,我没有的她都有,你不信也没有用,总会有一天我会让你见着她的。
伊朵答应张三让他见着桃花那一刻,伊朵知道,她开始又一轮试验,她又在不由自主地走进自己设计的那个胡同,欲罢不能。
终于,张三很不经意地问起桃花的归期,伊朵推说着中秋回,中秋桃花没回来,伊朵又说过年时回,过年桃花还是没回来,伊朵又说五一小长假回来。
张三没见到桃花,但渐渐地,桃花如同烹饪食物时产生的香气,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空气中,真切地刺激到人的嗅觉,并且这香气还会随着饥饿程度的不同而变化。
张三喜欢吃红烧肉,他是配菜师,当然也比普通人更有机会接触美食,并且吃的多了,对菜味的要求水涨船高。伊朵自然煮不出张三理想中的高度。照例张三是不会对此发表意见的,伊朵能煮菜给他吃足已让他满足,也许是处的时间长了,张三开始有点不注重这细微之处,随意着脱口而出,对伊朵说煮少烂点,再稍微添点冰糖就更好吃了,没有一丝责备的语气。
伊朵却隐约听出了张三的嫌弃,说,桃花煮的红烧肉火候掌握的特别好,桃花煮红烧肉会放很多糖……张三的眼神飘过红烧肉氲氲的热气和伊朵的发梢,说这桃花,这次会回来了吧?!
红烧肉白色的水汽随着伊朵的呼吸飘忽,伊朵看对面张三的脸模糊着。有那么一小会,连伊朵也相信起来,自己是有那么一个妹妹,生生挨进了他和张三之间,甚至就坐在饭桌边,夹起块透亮诱人的红烧肉,笑的眉毛都弯了,甜甜地说,三哥快吃呀,好甜呢!
伊朵说,也不一定呢,国外的疫情还不稳定,说不准能不能回。
张三说,我们结婚那天她总要出席的吧?!会的,伊朵的声音低下去,越发柔了。
五一那会桃花果然没回来,已是初秋了,气温总算降了一些,张三推着伊朵到院子里的广玉兰树下乘凉,伊朵递给他一个苹果,他坐在粗糙的矮凳上用把锋利的水果刀削苹果,远处蝉声隐约着起伏,伊朵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伊朵的笑越来越恍惚,张三有点犯困。
张三在壁柜前站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买下了包。
那只包外形有古式百宝箱般的拱起,浅黄色,扁平,像小时候常见的北京提篮,拎在伊朵手里一定很好看。
张三付了钱,兴冲冲地和伊朵视频通话,说妹子,给你买了个包,让伊朵猜这包花了多少钱买的。
视频里的伊朵鹅蛋脸,鼻子小巧,眉细而弯,穿着白色的纱衣,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淡淡说,三百。
包的标价是888元,打折,只要388元,和伊朵猜的还是有一点点差距,但张三毫不迟疑地说,咦,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正好三百块呢!反应迅速,也是配菜快刀的基本功之一。
伊朵在屏幕上简短地笑了笑,眼角向两边略微延伸,煞是好看,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踏进院子,就看到桃花快步迎上来,三哥,你回来啦!张三愣了下神,妹子,你怎么在家?
桃花穿着红衣,搽了血红色的口红,唇线边缘的轮廓刀刻画出来一样,本来就小的嘴巴显得更小了一圈,伊朵说桃花极少化妆,这口红就愈发显得突兀起来。
看你问的,今天我咋能不在家呢!桃花笑了,双眼眯起来,眼角有二条细纹,甜得要溢出蜜来。张三神情恍惚,努力地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快进屋吧,我还要去忙会,等下再陪你说话。
妹子,等一下,我帮你买了个包……张三把手中的包递给桃花,桃花双手接过包,欢喜得要蹦跳起来,眼中放出光来,有蜜溢出,均匀地铺满了她的脸,有着磨砂玻璃的质感,洇了层浅淡的柔色光晕。啊!这包真漂亮,我太喜欢啦!
院子里散落着几张木凳,几个蛋壳,还有零碎的蔬菜叶子,其中一张矮木凳前有一只削了一半的苹果,那皮削得平整,不规则地蜷曲在米色果肉边,张三想走过去捡起来。
张三忽然想起什么来,我怎么这么糊涂?这包是为伊朵买的呀!咋去送桃花呢?!
桃花的长发盘得很高,斜插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脚步细碎,要踏出风来。
妹子……张三低着头,声音低了下来,我忘了,这个包是我给伊朵买的……要不先给伊朵,赶明儿我重新给你买一个。
桃花的脸霎间拉了下来,斩钉截铁地说,不,我就不!
张三尴尬地站在凌乱的院子中间,用近乎乞求的眼光看桃花。
桃花画了眼线,擦了睫毛膏,抹了眼影,让一双眼睛格外清晰,任性而顽固,此时,却有两滴清泪越过了细细的黑色眼线,停在磨砂玻璃般的脸上,夕阳的余晖也落在她的脸上,隐隐地红。
伊朵嘴里的桃花可不是这样子的,伊朵说因为她们家里条件不好的原因,从小桃花就不会要这要那的,性格是直爽了些,但格外懂事,行事很通情达礼。大多情况下,即使有她的份,她也会百般谦让。所以张三才会壮着胆开口,偏这一次,桃花不依不饶。
伊朵只说过桃花笑,从没说过桃花会哭的,张三有点慌神,想帮她擦眼泪,又不敢伸手,余光里瞅见一只大芋头斜躺在水泥地上,深褐色的毛长短不一乱糟糟着,有点丑。憋了半天,张三轻轻说,妹子,别哭了,妆会花的。
桃花涂了血色口红的小嘴似乎动了几下,张三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几只鸟飞过院外高大的泡桐树,叽喳着叫了几声。
伊朵轻声说,看你昨天喝得有点多,就没告诉你,我把你送我的包转送给妹妹了,妹妹说她很喜欢呢,你不会生气吧?
一阵轻风拂过张三头顶高大的广玉兰树,一片花瓣从树巅飘摇着露下,在张三的眼前飘落。
他抬起头,伊朵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不远处的灰白色走廊下,穿着身白纱长裙,双手放在轮椅的两侧把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三,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白皙的脸上,隐隐透出浅玫红的光。
张三从游梦中惊醒,激灵了下,手一滑,锋利的水果刀划破了左手拇指,流出红色的血来,很疼,张三慌乱地扔了刀和苹果,用右手去按伤口。
伊朵唉呀了一声,说,壁柜抽屉里有双氧水,赶紧消下毒。
伊朵说,刚跟你说桃花要回来,你都激动成啥样了?我早就和你说过的,总会见着桃花的。伊朵也在开始相信有一个样样比自己更优秀一点的妹妹了。
看着心慌意乱的张三从矮凳上站起来,伊朵在想,张三会是那个不一样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