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妻

1.

这个城市的夜晚，很迷人。有温热又多彩的灯光，有公园里传来的芳草香，有二十多岁的姑娘电话一端的娇滴滴，还有高楼大厦，各样豪车。

人们享受这样的感觉。待的时间久了，很轻易就把自己当做这一切的拥有者。这些虚无的拥有，抵挡着疲惫，病痛，精神的缺失，像极了麻醉剂。

在这迷人景象的周围，有很多工地。一辆辆挖掘机将麦田，树木，旧房子，推倒，运走。然后来一群戴着黄色安全帽的人，指指点点，开始在这里建起各种项目部。

有产业园，有商业住宅，还有安置房。工地周围最闲不下来的就是垃圾箱，经常是满的。里面充满着廉价泡沫做成的饭盒，还有一些烂被褥。

满了，这些东西就溢出来，躺在周围的地上。像是乞丐待过的遗留物。那些铺盖很旧了，棉被不能称之为棉被，棉花已经耗尽精力，化为一团团实心的家伙。

杨大发扔掉自己手中的饭盒，骑着那辆破旧电动车，往家赶去。

他喝了一点酒，此时哼着小曲，速度产生的空气对流，带来了惬意的风。他想起家里的那个女人，浑身发痒起来。

骑车十分钟，来到一个很空旷的地方。这里有一些很零乱的房屋，其实就是一些移动板房而已。二年前，政府在这里计划开发一个软件园，项目没有开始，就因为规划原因搁置了。

现在，很多外地来的打工者，拖家带口的，都住这样的移动板房。一天只要10元。

杨大发一家人，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年了。两个女儿在离这里10公里远的地方上幼儿园。他的妻子，夏玲，负责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空闲的时间，去捡些垃圾。

夏玲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垃圾中的恶臭感。这让杨大发感到有些恶心。他总是让她多洗两遍，她也照做，却总是洗不去那种味道。

今夜，杨大发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白天在工地上，听工友们在聊一些小姐什么的，不亦乐乎，搞得他心里也痒痒的。

夏玲刚照顾两个孩子睡着，将那一面布帘拉上，还没转过身，就被杨大发一把搂住腰。她是地道的农村妇人，浑身皮肤黑黑的，却显得更加富有弹性，健康。

没等夏玲反应过来，杨大发充满酒气的嘴就凑到了她的脸上。一个快要二百斤的胖子，搂着一个一百斤的女人，就像老鹰抓小鸡一般，简单，轻易，粗暴。

酒将杨大发的脑子搞得昏昏沉沉的，他忘记了屋子里的两个女儿，忘记了妻子的一身垃圾味，此刻正沉浸在那种即将达到人间极乐巅峰的路途。

夏玲看起来很疲惫了。她想要挣脱，却有心无力。又不敢大叫，怕吵到孩子们，又怕惊扰到邻居。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任由猛虎撕咬。

那件在地摊上买的廉价衬衣被撕破，那件已经很松了的内衣被解开，杨大发像一只野兽，将夏玲狠狠地压在那张一米五的木板床上。

等杨大发发泄完毕，他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看到床上一团乱糟糟，顿时怒火中烧。臭袜子，是他刚才脱掉的。妻子来不及收拾好的衬衣，内衣，还有女儿们明天要穿的衣服，一床薄被子，都被他刚才的德行搞得乱七八糟。

此刻，倒像是妻子的错误似的。“你个臭娘们！一天不干活，净喜欢去捡那些臭垃圾，挣不了几个钱，连这么个小家也收拾不好，要你有啥用！”

夏玲默默地去收拾床，问杨大发是否吃饭。她从来都不肯反抗，在她十年前嫁给杨大发的那一天起，她的母亲，一个小脚老太太，就告诉她，此后要听夫家的话，做好一个媳妇的本分。

她的世界只有那么大，母亲，自己，偶尔还有那个从未见过的爹。

结婚后，她的世界有了杨大发，两个女儿。母亲不久前死了，现在，她就剩他们三个了。她把自己也忘记了。

杨大发看她不说话，啐了一口痰，朝地上吐去。他突然想起刚才自己的兽性，如果妻子再性感一点，妩媚一点，说不定自己在极乐巅峰时，会像吐痰一样，神气而有力量。

男人就是这样，经常会忘了自己的行为，有人说，这种情况叫作大脑短路，就是说大脑被烧坏了。

如果杨大发的大脑被烧坏，情况还会好一点。夏玲自己养家，也比现在的状况要简单很多。对啊，养一个傻子，比养一个疯子，要简单得多，不是吗？

2.

杨大发的手机醒了。是自己的工友老李。他发来一段很裸露的视频，看得杨大发又暗自难耐。老李告诉他，这是自己在KTV拍的，视频里的女人就陪客人跳跳舞，喝喝酒啥的，一晚上可以赚至少2000元。

他问杨大发，要不要去瞧瞧热闹。杨大发迟疑了，其实他觉得这女人姿色很一般，只不过没有衣服的掩盖，引人注目罢了。倒是那个数字，2000元，引起了他的注意。

如果一晚上赚2000元，一个月就是6万元，自己在工地上干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啊！要是一个月可以赚这么多，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回家盖一栋房子去，再包几亩田地，再也不到这个鬼城市来受罪。

杨大发突然后悔自己咋不是个女人？这时，夏玲已经烧好了一盆热水，供杨大发擦洗身体。

热水的哈气，拂在妻子的脸上，昏黄的灯光打下来，夏玲的大眼睛一闪一闪，脸蛋红润，竟然像是未出嫁的大姑娘似的。

看到杨大发的眼神，夏玲不禁往后退。“水......好了......你洗吧。”

他乌黑肮脏的脸，突然变得和气起来。“玲，我给你找了个工作，工资可高了，还不累，白天你带孩子，晚上上夜班，明天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夏玲一听，有这样好的工作。她顿时钦佩起自己的丈夫来，他虽然对自己态度恶劣，却依然在为这个家庭操心，他还担心自己捡垃圾劳累。

她爽快地答应了。在两人擦洗完身体，躺在一个被窝里时，她还把头埋在他的胸上，安心地睡着了。

等妻子睡着，杨大发推门出去，给老李打电话，说自己有个老乡，姿色很好，家里急需用钱，想找个门路。老李没等他说话，就哈哈大笑，说当然可以，他认识那KTV的领班，只要客人满意，一切都好说。

第二天，杨大发去工地干活。他带着妻子上街上买了两身极其性感的衣服。一身紧身连衣裙，一身蕾丝吊带配上九分裤，还买了两双高跟鞋，一双红色的，一双金黄色的。

夏玲从未这样打扮过。十年前的冬季，嫁给杨大发时 ，自己穿的是母亲找街上裁缝做的一身红棉袄，配上一双绣花鞋。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夏玲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杨大发也被眼前的夏玲所吸引，但那个数字更另他念念不忘。很快，他就意识过来这是自己的投资，投资是必须要有回报的。

3.

在距离工地有十公里的小巷子内，一家“夜来香”KTV灯火昏黄。方圆之内，只有它一家，所以生意异常的好。据老李说，这家店的老板以前是混黑社会的，是这一片的地头蛇，所以无人跟他竞争。

来这里的客人，很多是工地上的头头，还有附近写字楼的单身男子。

夏玲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眼前各个男人对她的示好让她受宠若惊，这里不光能赚钱，还有免费的酒水喝，还有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小吃。

这情景，就是自己村里结婚的场景也比不上啊！

沉迷中，老李介绍的领班来了。杨大发跟他一阵寒暄，说明情况之后，就跟夏玲说，一会儿由他安排工作，千万要听话，要不然会违约的，违约要付5万元违约金的。

领班看看夏玲的装扮，吩咐一个女人带她去换装。他告诉夏玲：“我们的行业是服务行业，一定要对客户毕恭毕敬。”

夏玲点头。

这个未知的新鲜世界，在夏玲看来是这么的美好，她这一刻在暗自感谢上天，让她拥有这么好的丈夫，和这么好的机遇。

夏玲被一个女人带到一个包房，沙发上坐着五六个男人，长相酷似。大肚子，秃顶，肥的像头猪。

男人们看着这个新来的男人，手指在嘴唇四周游走，像一只野兽看着新鲜的猎物。

等到另一个女人坐在他们中间，有人搂着她的腰肢，还摸着不该摸的地方时，夏玲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转身，想要逃走。

领班早派了人守在包房门口，每一个新来的女人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似乎早有准备。夏玲还没走出门，就被人拦下。

领班过来，哼笑着：“领你来的男人，跟我们签了合同，你要不想做也可以，支付5万元违约金就行了。”

“你说谎！他是我老公，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你老公？......哈哈，这就有意思了，我干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将自己的媳妇送过来做的呢！不过是不是你老公无所谓了，你看好了，这就是合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领班将一张纸，扔到夏玲的面前。

夏玲认识几个字，看到有5万元的字样。她怕了，后退了，想打电话，手机却被收走。

在这个夜里，夏玲被他们所蹂躏，她的世界，轰然倒塌，杨大发，女儿，自己，都没有了，统统都没有了。

第二天的早上，夏玲在一间洁白的房间醒来。是KTV里隐藏的包间，专供过夜的客人使用。她还是她，似乎与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桌子上放着2000元。

夏玲在衣柜里找到自己来时穿的衣服和电量耗光的手机，拿着2000元钱，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是打车回去的，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打车。她在路上看到别人打车，也学着用胳膊伸直，看到有出租车字样的车，就摆手，果然，顺利拦到一辆车。

钱攥在手里，她没有口袋可以装。手心已经出汗了，将纸币浸湿了。

夏玲坐在车的后排，像个要上班的白领似的，焦急，不安。

4.

回到家，杨大发还在睡觉，孩子们也还在睡梦中。夏玲瘫在椅子上，仿佛做了一场梦。梦中，有人给了她这一把钱，然后，她就醒了。

杨大发醒了，看到她，接着看到钱。眼睛放光：“怎么样？这工作不错吧？”

夏玲面无表情：“这是卖身，你知道吗？你肯定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杨大发穿好自己的衣服，哼着小曲，像是中了大奖一样。“你看看两个孩子，每天去那么远上幼儿园，冬天坐着电动车多冷啊！我们要是有钱，就可以上这里附近的那个，走路五分钟就可以到！”

“反正你跟谁睡觉都是睡嘛！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我自己也是个女人，就不让你去了，工地上的活多累啊！”

这个自己相依为命十年的男人，两个女儿的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仿佛自己是一个物品，任何人都可以拿来拿去。看着两个熟睡中的孩子，夏玲突然想带她们离开这个男人。

杨大发走了，去工地干活了，当然，将2000元拿走了，他说要去存起来。

第二天晚上，等杨大发回来，夏玲已经穿戴好，好像比前一天更加成熟，妩媚。交代好孩子的事情，她就离开了这个家。

她用了一整天，思考以后的生活。她要赚钱，等赚够了钱，不再跟杨大发一起生活，她要带着孩子们离开，找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种赚钱方式是肮脏，无法与他人说，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在家里，也是受着杨大发的虐待，还不如去那个地方，还会有回报。

夏玲这样想着，心就安稳了许多，也不再顾虑。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打算，虽然，算不上多如意的打算。

那天晚上，正跟几个男人们喝酒。几个警察推门而入，将夏玲，还有好几个女人，一起喝酒的男人，KTV相关人等，都带走了。

派出所内，夏玲知道警察们的这次行动，叫作“扫黄”。并且，当天晚上的行动，在电视上开了直播。虽然他们的脸打了马赛克，但杨大发清晰地看到了夏玲。

他看到她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后悔，却又无奈，接着是感到丢人。夏玲如果回来，肯定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自己颜面何存？

以前，杨大发觉得钱最重要，现在他觉得活着最重要，而一个男人活着，面子肯定是重要的啊！现在，杨大发觉得丢了面子，他突然感觉到要活不下去了。

如果，夏玲不是自己的妻子，会怎样？他萌发出跟妻子离婚的念头，反正等事情过了，再去复婚不就好了。可是，孩子肯定认识自己的母亲啊！

不行，那怎么办？怎么办？

杨大发想起了老李，老李知道这件事情，此刻不知道在哪里嘲笑着他呢！虽然老李并不知道他们的夫妻关系，但时间久了，肯定会败露的啊！对了，派出所会有笔录，自己的家庭关系，将会被别人一览无余！

杨大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过完了一夜。

第二天，他送完孩子们，骑着电动车去了工地上。找了个地方，抽起一根烟来。都说，烟是好东西，还真是。在烟雾中，杨大发渐渐忘却了夏玲的事情。

这时，他隐约听到有人说关于KTV的事情。声音从墙的另一侧传来，这时一栋快要封顶的商业住宅，工人们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杨大发仔细听，是老李的声音。老李正在跟人打电话，他提到，自己昨夜，一下子赚了5000块！老李的声音很激动，很开心，很得意。

一边是郁闷，一边是得意，杨大发感觉真是人生无常啊！接着，他又听到，老李说自己是因为举报而得到的奖金。

......

杨大发明白了，是老李举报的KTV！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拿起脚边上的一块砖，朝墙那一边走去。

老李还没挂电话，一块砖头就从背后伦了上来。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头部，老李的电话从30层楼高往下掉落，老李躺在了石灰地上。

杨大发的气消了一些，还踹了老李两脚。老李一动不动，似乎连气也懒得喘了。

杨大发慌了，他摸一摸他的鼻子，没气了。死了，他对自己说。死了，真的死了。

他的手机响了，是派出所打来的。询问关于夏玲的事情。

“我杀了人了，我杀了人了！”杨大发只说这一句话。

杨大发疯了。他被带到派出所时，夏玲抬头看了他一样，两人像是从来不认识一般。

5.

夏玲出来那一天，老李带着她的两个女儿来接她。

“玲，这货终于进去了！以后，我养你，我照顾你们娘仨！”老李说。

夏玲看看这个崭新的世界，扭头看看监狱的高墙。“可是，以后我还要养着一个疯子。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行，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人，我真的看不过去他的所作所为，才想出这种办法。你能原谅我吗？”

“活着就行了，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回家吧！”

四个人，相互牵着手，朝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