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魂物语丨破碎祠堂
淅沥淅沥，雨不停下。
成千上万条银丝从天而降，带着对大地的思念，勇往直前，用生命在凹凸不平的硬石路面上铺开一片水洼。
滴答，水波荡漾，破碎的镜面借着道旁路灯光芒映照出另一个世界。在那一头，天是地，地是天，天下着雨，地凝着水，一切看似相同，实则互换了角色，付出的那一方不再是天，而是地。
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谁也不知道。
苏香凝撑伞走在路上，街道寂静，左右两侧每隔十米便站有一杆路灯，光影打在她身上，忽明忽暗，让人有一种穿梭在时光隧道中的感觉。
或许在旁人眼中，她是孤单一人，独自走夜路，心里多少会有些害怕，但其实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有点开心，因为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你说……妈今晚会给我们煮什么好吃的？”苏香凝一边揉搓着肚子，一边转头望向身旁的白衣书生。要不是今天周五，她留下来做值日晚了些，这个点她早到家吃上饭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妈。”白衣书生双手交叉在胸前，漂浮着，目光直视前方。
“噢……”苏香凝眼珠一转，瞥向他手腕处略有破损的衣袖，继续道：“你……你的手，应该没事吧？”
“没……没事！”白衣书生不自然地耸耸肩，把手埋得更深了。
“你……你是不是……不能碰这伞？”苏香凝盯着他的脸，关切道：“碰了会受伤吗？痛不痛？”
“我……”白衣书生被她那真挚的双眼看慌了神，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痛的话……倒也还好，但能不碰，尽量不碰……”
“呀！”没等他说完，苏香凝脸上神情由愁转喜，坏笑道：“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啊！哈哈！”
“喂！你……你这是做什么！”白衣书生发觉情况不对，身子下意识地往后撤了撤。
“躲什么嘛！”苏香凝一脸的天真无邪，推着伞，朝他靠去，“我这是好心为你撑伞，不想你被雨淋呀！哈哈！”说到最后，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你别过来啊！”
二人你追我赶，奔跑着拐入另一条巷，在巷子的另一头，一名年轻男子跪在路边，双手合十，对着身前小祠堂念念有词。
“来嘛！来嘛……”瞥见男子的苏香凝立马收声，停下脚步，但那时已经迟了，听闻声响的男子扭头看了她一眼，如惊弓之鸟一般起身便走。
“诶……”苏香凝抬手想唤住他，谁知那人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这是做什么……”苏香凝低下头，注视着脚前水洼，看着水洼面上自己破碎的倒影，自言自语道：“我有这么吓人吗？”
“发什么呆。”白衣书生打断了她的思绪，兀自向前飘去，头也不回道：“回家吃饭了。”
“噢……”苏香凝甩甩头，跟上前去。
淅沥淅沥，雨不停下，道上二人一前一后，缓步前行。在路过祠堂时，苏香凝目光一转，停下脚步。眼前这一座祠堂很普通，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外边是木横梁加石柱，里头摆着一尊石像，看模样是地藏菩萨，手握禅杖，脚踩莲花，身前供奉台上放着一串钥匙和一只钱包。
“那人好像把东西落在这了。”苏香凝蹲下身子，指着钱包示意道。
“哦。”白衣书生仿佛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继续前进。
“我们……我们在这等他回来吧。”苏香凝望着白衣书生不断向前的背影，提议道。
“哦。”白衣书生敷衍地应了一句，消失在拐角处。
长巷空荡荡，除了地上不停叫嚷的雨点，只剩下一人一伞一祠堂。
苏香凝默然低下头，注视着身前炸开的水花一言不发。
“你这样蹲着等，小心待会腿麻站不起来。”这时，一抹熟悉的白色衣摆飘进她的视线。
苏香凝猛然抬起头，激动道：“我就知道你会留下来陪我的！”
“诶诶诶！说归说。”白衣书生向后一退，伸出手，隔空指了指驱魂伞，示意道：“这个，不要往上靠。”
“好！”苏香凝笑着点点头，将雨伞移回身前。
嗒嗒嗒，不知过了多久，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苏香凝转过头，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映在地上，越来越小，越来越近，直到一个脑袋从墙边探出来。
“啊！”见苏香凝未走，男子一声惊呼，想逃，双腿被却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住，“放过我吧！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求你别再来折磨我了！”
苏香凝走上前，轻拽白衣书生的袖子，后者随即放下手。
扑通！
突然的撤力让男子一个俯冲栽倒在地。
“我……我求求你……别过来了……”男子双手撑地，拖着身子向后退，哭喊道。
“别怕！别怕！”苏香凝一边摆手，一边向前走，安抚道：“我是人，不是鬼，我没有恶意的。”
“你……你真的是人吗？”男子嘴上问的同时，腿也停下动作。
“当然了！”苏香凝抓过男子的手握住，证明道：“你觉得鬼有这种温度吗？”
触碰到她手的瞬间，男子也看见了白衣书生，此刻他就飘在苏香凝身后，像鬼一样。
“那……那他又是什么……”男子猛地抽回手，指着白衣书生，一边哆嗦，一边后退。
“他虽然是鬼，但却是个好鬼，不会害人的。”说着，苏香凝回过头冲白衣书生一笑。
白衣书生没有理她，脸一侧，将目光投向别处，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不好惹，更何况是普通人？
男子见他态度冰冷，不敢动，也不敢再问，只得杵在那老实听苏香凝讲话。
“他不坏，只是有点害羞而已，别怕！”说完，苏香凝转身跑回祠堂，取来钱包和钥匙塞到他手里，叮嘱道：“呐，这次可别再丢了啊！”
“嗯，谢谢你……”男子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物件，若有所思。
“你……听你刚才的话，好像是遇到了点麻烦。”苏香凝想了想自己的表述，更正道：“又或者说……是你遇见了什么？”
“我……”男子的目光移向苏香凝，话到嘴边，却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其他事我帮不了你。”二人四目相对，苏香凝报之以笑，“但在遇鬼这件事上，我能解决。”
或许是被她的热情触动了心，男子低下头，缓缓道：“最近我确实遇到不少怪事，先是无故被领导责骂，再是身边的东西频繁消失出现，后来又在饭桌上收到了一张字条……”说到这，他下意识地抱紧自己的身体，继续道：“要知道，我可是一个人住啊！公寓的门窗紧闭，锁也没有任何损坏过的痕迹，这种情况下，除了……除了鬼，还有谁能进来？”
“那字条上写了什么？”
男子抬头朝祠堂的方向望去，指道：“破财消灾，让我带钱来这里祭拜地藏菩萨，并且在祭拜过程中不能被任何人看见，否则此举无效……”
“难怪你刚才看见我那么害怕……”
男子尴尬一笑，点点头。
雨越下越大，苏香凝见他身上衣服已湿透，安慰道：“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洗个热水澡，这里交给我们来解决。”
“你们……你们能行吗？”没等他继续，飘在苏香凝背后的白衣书生突然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男子当即腿软，改口道：“行……行，就交给你们了，我先回家。”
“嗯，好。”
目送走男子，苏香凝转过身，正准备回去调查祠堂，却听白衣书生高声呼喊：“谁在那！”
寻声而去，她看见一个黑影伏在墙角边，脸正对着自己，仿佛在窥探些什么，然而被白衣书生发现后，那黑影转身就跑。
“站住！不然你要后悔了！”
黑影没有理会他的警告，继续逃窜。
白衣书生脸一沉，也不多说什么，身形一闪，出现在他背后，按住他的肩，将他摔出阴影。
“啊！”
一位老头模样的鬼魂倒在苏香凝面前。
“这……怎么回事？”苏香凝望向白衣书生，愣道。
白衣书生冷哼一声，侧身甩袖道：“你问他！”
苏香凝看着身前老头，想了想，开口道：“这些……那些事。”她指了指祠堂和男子离去的方向，继续道：“都是你干的？”
老头没说话，先是瞄了一眼白衣书生，见他没往这望，随即掏出口袋里的白色粉末，洒向苏香凝。
“咳咳咳！”苏香凝眼睛一闭，捂嘴大咳。白衣书生见状，立刻闪到她身前，伸手接过一瓢雨，泼在她脸上。
“你……没事吧？”
白色粉末遇水即溶，顺着她的脸滑下，落在地上。
“没……没事……”苏香凝睁开眼，看着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街，懵道：“那……那人不见了……”
“让他跑。”白衣书生俯身抱起苏香凝，飘入空中，冷声道：“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城区中心，一栋烂尾楼内，老头将行骗得来的钱包统统丢弃在地。
“怎么样？够了吧？”
坐在他身前钢材上的年轻人一挥手，隔空取来一只钱包，打开，翻弄着里头的钱币，满意道：“嗯，看样子是够了。”
“那赶紧帮我换身体，我要张梓豪的，他是我五岁孙子的好朋友。”老头一边说，一边抬头，望向夜空，幻想道：“这样，我就能永远陪在我宝贝孙子的身边了！”
“现在恐怕不行了。”年轻人收起钱包的同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为……为什么！”老头惊道。
“因为我根本办不到这些。”年轻人搓搓手，扫去指间的灰，起身道：“而且你也快死了，不必那么麻烦！”
“你……你骗我！”老头指着他向后一倒，跌坐在地。
“骗你又怎样？像你这种怨魂，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年轻人凌空一踏，冲至老头身前，正准备出手，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句话。
“你也不该。”
话音一落，一只大手盖住了他的脸，将他的头颅整个捏碎。
砰！无头身躯向后飞去，撞在水泥柱上，化作一滩黑血。
“接下来是你了。”白衣书生放下怀中的苏香凝，缓步走向老头，面无表情道：“你活了那么久还不明白吗？”
老头耷拉下脑袋，目光盯着湿漉漉的水泥地面，沉默不语。
“延长生命就是痴想。”
“我知道，可……可我放不下……”老头闭上眼，啜泣道：“我好不容易等来了孙子，我想多陪他一会……为此，只要有可能，无论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去试，哪怕是伤害别人，哪怕是坠入深渊……”
“人各有命，最好的方法就是轮回转世，重新开始。”白衣书生一挥袖，老头瞬间断为两截，身子化作一缕青烟飘荡向上。
“是啊……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看着空中不断消散的烟气，苏香凝走上前，紧紧拽住白衣书生的袖子，轻声道：“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的。”
“谁不会呢？”白衣书生闭上眼，走入雨中，“人都是自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