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天,他将挚爱亲手送出……
那年,他快满60岁。某个确定的日子来临之前,他总是喜忧参半,或者说,忧比喜多一些吧。
那几天,他对着手写的电话本,认真而郑重地,逐一给亲友们打电话。他在向大家宣布一个喜讯,带着无人察觉的疼痛。电话内容文雅一点儿“翻译”过来,大致是这样的:爱女结婚,X月X日婚宴,期待你来参加。
嫁女儿这件喜事,对父母而言,总带着莫名其妙的伤感。也难怪,这等于要他亲手把前世的情人、今生的挚爱交出去啊!更何况,他心底里并不特别赞成这段姻缘。
他的眼里,女儿是何等优秀何等尊贵的人儿啊!怕是嫁给人中龙凤,他也能挑出几分不满来。
而女儿竟是被爱情迷了眼,偏偏看中了很远很远山沟沟里一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这小子个头矮就算了,还黑黑瘦瘦,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个女儿义无返顾要奔赴的人啊,上下左右横竖,怎么看都跟他的期望丝毫不沾边。
自己一手宠出来的女儿,什么性格什么脾气他知道:有自己的主意,不会轻易妥协。曾几何时,他骄傲于女儿的这种独立和笃定,但突然他在想,女儿要是能听话一点儿乖一点儿也好啊!
以前每次跟女儿意见分歧的时候,退让的总是他。这次,自然也没有例外。女儿只是坚定地表达了决心,他没有多说,终是应允这门亲事了。说到底,他还是不忍心太让女儿为难啊。
穷日子里打滚成长起来的,他没别的考虑。受够了生活的苦,他只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担心:自己捧在掌心的宝贝,怕是日后要受穷受累、为钱所困了。只能祈祷,愿女儿能被一直善待。
知情的亲友邻居给他发来“贺电”:委婉一点儿的“别想太多,孩子们开心就好”;直接一点儿的“(男方)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就是家底儿单薄了些”;还有更直接的“别人都是山里孩子往平原嫁,这傻姑娘却是想一头扎山窝里去了”……
让他稍微安心的是,算命先生说了,女儿女婿八字合拍,这样回想起来,感觉女婿似乎有了几分顺眼的样子。
记不得何时起,他迷信上了算命先生虚头八脑的说辞。从女儿满周岁拉肚子久治不愈时?从女儿7岁突然晕倒时?从女儿16岁被宣告患上了不治之症时……
其实,也许他并不指望算命先生能真正算出什么。不过是他心中早有期望的答案,大概想借先生的口,佐证他心中的美好。这一点上,算命先生貌似一直能体贴人心。所以这些年,他只找这一个先生算,哪怕有时算得并不准,他总有理由去相信。
X月Ⅹ日,正当时的日子,婚宴如期举行。小户人家穷苦日子,没有多少桌客人,也没有可以津津乐道的仪式。但这个日子,已然让他心潮澎湃,语无伦次,以致当众失态。
不记得那天吃了什么菜,喝了什么汤,说了什么话,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留在印象里的,是机械地一桌一桌轮换着敬酒。
敬到女婿这儿,那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嗖”地一下站起来:“啊,长辈可以给晚辈敬酒?”直到同在一桌的亲戚提示:“快喝,只这一次,承认你的身份!”那傻小子才慌忙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而他自己,当时的表现丝毫没有比傻小子好一点点。白发苍苍的他,在这个即将成为他女婿的孩子面前,举着酒杯,手抖得不成样子。那形象,窘迫得像犯了大错、将接受残酷惩罚的孩子!
婚宴过后,他目送着女儿离家,去南方。算来,女儿从十多岁入初中,到后来高中,大学,去工作。这将近二十年,近处远方,他与女儿有过无数次离别,数不尽的目送。
他试图安慰自己:女儿只是打工去了,就像以往很多年很多次那样。但感觉却提醒他:这次离别,和曾经任何一次,都不完全一样。
他思着想着,忍不住内心泛起一丝惆怅,有些抑制不住淡淡的忧伤……
PS:尽可能去追寻你的远方,但也别忘了自己出发的地方。为人子女,莫一不小心就把一场深爱过成了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