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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花园

2015-06-07  本文已影响8404人  布鲁脱

       从我念学前班开始,就住在学校后面外公的老屋子里。每天放学都要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七拐八拐地回家,然后再顺着老旧的木头扶手的楼梯爬上十楼。楼梯间里总是很昏暗的,两头各有一个窗,晴天的时候便在楼梯口投下两段斑驳的影子。我就背着沉重的书包数着影子一层一层地往上爬。那个时候总是很快地爬上去,因为黑暗让人心生恐惧,总觉得身后跟着什么。说来也好笑,当我渐渐长大已经不再惧怕那黑暗的楼梯间,而后好多年我却在一场噩梦里又回去了那里。我在梦里爬上了十楼,也和儿时一样敲响了那扇铁门。
      外公的老房子不大。有两个卧室一个小小的书房,书桌上压着块厚厚的玻璃板,常年放着砚台和笔墨宣纸。那是外公写字画画的地方。书柜里面有很多外公的旧书,在如今看来依然让我觉得晦涩难懂,因此常年没人翻动,书页里落满了灰。那时候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我,好奇地抽出一本《康熙字典》翻了两页也摆摆脑袋乖乖地放回去了。
       小时候爱吃外公做的烧白。那时外公手脚都很灵便,做菜有一手好手艺,还会时不时做上一次,拿瓷碗装好,分给各家。肉片的厚度刚刚好,一半肥一半瘦,一片一片整齐地码在盐菜上,深色酱汁沾在肉上。咬一口肥肉糯软瘦肉香嫩。而后我慢慢长大,外公的手艺也渐渐丢失,我也渐渐能够尝得出味道和口感都不似从前了。只是老人依然在厨房忙活着,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总觉得他有些事情忙活也是好的。而后来,外公也不再去厨房了。我长大以后再也没吃过外公做的烧白,它就和我的童年一样一去不回了。
        外公的花园就在屋子楼顶。一扇木头的小门紧紧地锁住满园遮不住的艳丽。他自己搭起了竹夹子绕起了葡萄藤和牵牛花。碧绿的叶子爬满整个藤架。在我仅有记忆里是没见过外公的葡萄接得多丰硕的。总是那么小颗小颗地,在细嫩地藤上瑟瑟发抖。外公似乎也不会因此不开心,他总是乐呵呵地照顾着满园的植物。什么该修枝了什么该施肥了什么的花期降至,他总是知道。我小的时候,外公带着我认院子里的那些植物。茉莉、昙花、紫罗兰、兰花、牵牛花、腊梅花、菊花、金银花…甚至水池子里还种着睡莲。红色的金鱼在莲叶见游来戏去。墙头上还是放着一盆盆我不记得名字的盆栽。郁郁葱葱地连成一片,一年四季都有鸟语花香。站在葡萄架下就像进入了一个苍绿的房子,夏天的阳光透过枝藤照进来,留下一串斑驳的光影。风一吹,那些细小的光斑就在地板上跳舞。外公说起他的花总是开心的。不论那花开还是败,结的果大还是小。他对每一种花都是一样,耐心地去浇灌去照料。只是我那是还小,心里只惦记着葡萄架上的葡萄和据说花可以吃的昙花。时常半夜醒来都在想着问妈妈:“外公的昙花开了没有,我想吃。”我的记忆里只吃过一次昙花。它在某一天夜里欣然开放遍被摘了下来。成了餐桌上的一道菜。它的味道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抵是并不好吃的。于是这种只在夜里开放的花也让我失去了兴趣。而外公依然年复一年地上楼顶照料他的花园。下大雨了担心花被淹死雨一小就卷起裤腿上楼排水。直到后来外公搬出了那套老房子,我想他最舍不得的就是那座花园吧。那座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花园,就在他转身后成了一座无人照料的废园。
     外公离开了老房子依然爱写字画画。他画的那些梅兰竹菊都栩栩如生,像从宣纸上凭空生出来的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大半辈子都在料理这些植物的原因。所以总是观察它们,画起来便格外的得心应手。我想把满院子的植物就是外公的灵感吧。
       又几年,我离开家乡上大学,听说外公也不再画画了。整日整日地坐着发呆。他以前逢人便爱絮絮叨叨地说起那些往事,说起他当兵时候的事,说起老重庆,说起朝鲜战争和那个救过他的日本医生…如今他变得安静少言。以前仅有的那几样爱好的事情都一件一件地放下了。像是从他身上褪去了一层皮囊,外公像一棵苍老的古树,褪去光鲜的枝叶只剩下干枯的树干。
      有年假期我回家,难得地看见外公在提笔作画。画了一只伏在崖上的虎。外公从前很爱画虎,画的老虎每一只都活灵活现。据说他曾经为了观察老虎在动物园翻过外层的围栏,结果被老虎不客气地尿了一身,他也不恼。如今他的笔触开始生硬,画中的老虎也失去的戾气和威风,只是垂死一般地立在画里。在这一刻我才真的明白,外公老了,和他的花园一起老了。
      我从未真切地想像过一个人是怎样走向衰老的。只是从小到大看着外公愈来愈佝偻地脊梁和他渐渐窝不住毛笔的手。我忽然有些心酸。变老是那么无奈而沮丧的一件事,无论你曾经多么的风华正茂,岁月都会催促你往前走。它会剥夺你的健康你的伟岸你的智慧,毫不留情地带走那些你年轻时觉得理所应当的东西。
        近来听说外公又回了那个院子。
       我可以想像那里的一片颓败之景。葡萄藤落了。杂草疯长爬上墙头,死死地缠住某些脆弱的生命将之扼死。
       我不知道外公站在那院子里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会如何去回忆那里曾经的繁盛。物是人非是时间惯用的魔术。可是我想年轻时候那么聪明能干的外公一定不会被岁月地小手段蹉跎了内心。我想,他也许只是像去寻访一位老友或者故人一样吧,那些草木繁茂的盛夏已经深深地种在他心里。他依然坐在他的小椅子上,摇着一把扇子。乐呵呵地看着那些他亲手种出的花花草草,池塘里依然有水,红色的金鱼在莲叶间窜来窜去,一甩尾巴,掀起了一朵涟漪。
      其实多年以后我曾梦见过那座花园。梦里外公的葡萄藤上终于结出了了丰硕的葡萄。绿油油的紫晶晶的,一串一串,一颗一颗,饱满地挂在架子上。我兴冲冲地跑上楼,想拉开记忆里熟悉的那扇木门。可是却紧紧地锁住了,再也打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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