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外婆（四）
生命是一条长河，不管你情不情愿它总是按照自己的规则不紧不慢地向前奔走。散落在这条河流里一去不返的时光，我们称之为回忆。
时至今日，每每当大伙聚在一起时，我们免不了要谈的就是小时候一起淘气干过的糗事，还有就是外婆的苹果园。那个曾经盛放了我们许多幼时美好记忆的地方；那个似乎有神奇力量曾将我们紧紧牵扯到一起的地方；那个有着许多水果，只是想起就足以让我垂涎欲滴的地方。
园子是外公外婆亲手搭建起来的，面积大概有半亩，园子中央种了果树，四周是别的植物。最北面自东向西依次是葡萄架、十几平的房子、厕所。房子前面有两颗桑树。紧挨着厕所的正西面是外婆自己做的栅栏门。门过去一直连到南面，这一圈种了黑枣、花椒、香椿、桃子、竹子。东面挨着邻居的墙，种了樱桃、麻子、杏。园里都是苹果树，我隐约记得东南方向的角落里种的是一颗黄苹果树。其余的都是红苹果。小时候喜欢去园子里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有好吃的，不仅有树上长的，还有自己做的。外婆总是舍不得吃，什么好吃的都给我们留着。有时妈妈和几个姨娘会跟她说，妈你还是自己吃点吧，孩子们以后吃的时间长着呢！但是外婆却固执的说，老人家吃了也不长肉，还是留给孩子们吃吧。而我们借着少不更事之名，理所当然地摘了外婆的许多口福。如今，等到物是人非我自己也为人父母之时才深感，那一举一动里所包含的浓浓深情。
都说春天代表的是希望，是新的开始。或许于孩子而言，快乐才显得更加重要。那时的我们经常在放学后结伴去园子。万物复苏的季节，连空气里都带走一丝甜蜜的气息。而我们的快乐就那么明显地在脸上一览无余。爬树，这是最常玩的活动之一。通常都是一人占领一棵树，然后找绳子绑在树干上做上记号。我们再慢慢爬上去，到树上以后找个相对稳当的位置坐下或站着，然后扮演电视里的角色，模仿她们的对话。兴致所至，就抓住树干疯狂地摇动，然后一边叫一边摇。当然在春夏秋三季玩这种游戏是要付出代价的。轻则被呵斥，重则被追打。慢慢地我们发现，似乎在冬天的时候，爬上树去既不用担心吧花骨朵踩下来，也不用害怕吧果子摇下去。而外婆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强硬，她也只会一遍遍的叮嘱说，要当心脚底下滑，当心被树干戳。却再也不会呵斥我们。所以后来，我们爬树也就基本在冬天了。
夏天来了，各种花儿在外婆的精心呵护下愈发可爱了。有的早早地开花了，有的含苞待放，到处飘散着淡淡的花香。我们整天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真的是让她受尽了担忧操碎了心。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园子里也渐渐地热闹起来，那些与外婆交好的邻居老奶奶们爱喜欢拿个凳子来园子里乘凉。一帮老姐妹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家常，一会像孩子一样哈哈大笑，一会同仇敌忾的样子好像遇到共同的敌人，我们玩累了坐在她们身边听她们讲小时候受过的苦，长大后遇到的各种磨难，虽不曾体会这其中的艰辛，却不由自主眼眶红红的。她们也曾都是漂亮美丽、心怀春月的二八少女。却在这长长的旅途里慢慢扮演起越来越多的角色。公婆的儿媳、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孙儿的奶奶。我记得有个奶奶说到自己父亲的去世时显得格外轻松，她说当时实在是太苦了，母亲早逝，哥哥们成家的也都变了心，留下年幼的她和年老的父亲相依为命。哥哥们年轻力壮，却任由她与父亲自生自灭。父亲大概是对冷血的儿子们彻底死心了，才绝望到想到自杀。可年幼的她哪知道，父亲也准备丢下她走了。那天还跟着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跳皮筋，父亲叫她拿绳子给自己，然后哽咽着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孩啊，我先走了，你后面就来吧。”她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也是着急赶着去玩，匆匆忙忙吧绳子拿给父亲，然后又问了一句“你去哪呢？，”没等到父亲的回答，她就跑开了。玩完了再回去，看到的就只有父亲冰冷的尸体了。父亲去世后，她回到大哥家。从此以后，哥哥嫂子的各种虐待、亲朋的奚落辱骂,，折磨她直至出嫁。婚后的生活并不如人意，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而已。公婆嫌她丑，没念过书。不管自己怎么尽心侍奉，总是能挑出毛病。娘家人指望不上，也就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慢慢熬。好不容易熬到自己也做了婆婆。却发现心累了太久，痛了太久，对于任何事都已麻木了。她说的风轻云淡，但是说完了我还是看到她转过头去轻拭眼角的泪水。
那时的我还不能体会她何以在自己都当了祖母以后还不能释怀亲人的离开。而今当外婆离开以后我才懂，不管我们读过多少书懂多少的道理，但是每一位亲人的离开都会让我们心里的某一个地方留下空缺。随着时间流逝，我们会习惯这种痛，假装自己已读得懂生老病死的意义，可是在很多个午夜梦回里，当思念成灾的情绪翻涌而出，我们精心伪装的坚强与洒脱，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溃不成军。
有些奶奶说着各自的家长里短，年少时不懂何为“清官难断家务事”，而今懂得以后才体会外婆当年安慰那些邻居奶奶时的智慧。不管那些老奶奶给她说什么，她总能把她那些老姐妹们哄地开开心心回家去，不再像之前那样，说着说着就绕到家务事了，大家聊着以前的，现在的那些开心的事。整个园子都感觉洋溢着一种快乐的气息。外婆是热心肠的人，不管谁有事要她帮忙，只要力所能及，她都很乐意。有时姨娘们劝她说，年纪大了，尽量别那么要强，能推的就推了吧。她总是笑呵呵的说，人家向我张个口不容易，我要是不去做，会让别人很尴尬。时间久了，姨娘们也就不说了，因为不管她们怎么劝，外婆依然有她不能拒绝的理由。
我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秋天的，因为那种萧瑟清冷的气息让我莫名地心慌。脚踩碎落叶的声音，会深深地将我心底里的某根神经刺的生疼。也是多年后，我从大人的谈话里知道，我的外公就是在这样一个丰收的季节，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留给我的只是他那个蹒跚的背影。
秋天的园里更多的是扔的到处都是的苹果核，经过一年的漫长等待，从开花到结果，看着它一天天变大，终于等到可以吃上果子了，那种喜悦的心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虽然我们只是看着它长大，那种快乐的心情就好像树都是自己种的一样！外婆的牙不好，她经常是把我们摘了却看不上吃的苹果放着。等到苹果的水分基本没了，变的很软的时候，再拿个小勺子吃。我也纳闷她为什么放着又大又好看的不吃，偏偏要吃不好看的。她只是笑笑，说吃起来都一样。但是每次却把好的留着给我们。后来村里盛行种大棚，我们亲眼目睹儿时的乐园在斧子、电锯下被毁掉，那些外公外婆亲手种植的果树一颗颗倒下。那种难过的心情，就像是最心爱的玩具被撕碎一样。剩下的只是回忆。
最美的永远都是最容易逝去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少不更事的时光，我们从来不曾懂得何为失去，何为离别，只需要乖乖做一个听话的小孩，开心就笑，难过就哭。我们可以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所有情绪，我们可以随心做一切在大人允许范围内的事。不用害怕影响别人的情绪，不做一些徒劳无用的担心。
那些年逝去的时光，就如同那个让我至今怀念的园子，永远安静美好地活在我的回忆里。只是曾在园子里，手握着风筝线的你，而今没有我们的生活，是否一切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