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些年五、借钱（2）
月光还是那么的清澈明亮，它翻过院墙，跳进了小院，钻过了窗纸的缝隙，照在了李玉山的脸上。
这是一个深不足两丈的窑洞，除了简单的家具就是这个四米长的土炕了。傍晚的时候，李玉山从外面抱来很多柴火，用薄如蝉翼的玉米叶子引着了火，再放上一些细长的树枝，火苗便开始在炕洞里舞蹈，歌唱。树枝则发出“吱吱”的叫声，像一个人在黑暗中任性地吹着口哨，低沉而宛转。火苗越烧越旺，将李玉山这张略带疲惫的脸映衬的火红透亮，李玉山一下一下地往炕洞里填柴，他想象着自己就是这温暖的火苗，温柔的亲吻着土炕的每一寸肌肤。
妻子和孩子们早已入睡，李玉山却睡不着，他盘算着怎样分配自己带回来的钱。小亮子的学杂费一百多，开春后化肥、种子二百多，家里今后一个月的开资也要四百多，还有母亲的住院费、自己看病时欠的钱、计划生育的罚款……唉！怎么办，单单是这些，钱已经不够用了，怎么办？李玉山在心里不停的问自己。不由的想起了王毛子，便在心里诅咒，王毛子呀！王毛子！总有一天要将你那满嘴的黄板牙一颗一颗的掰下来。
王毛子骂完了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怎么办？要不跟供销社的郭瘸子商量一下，化肥和种子先欠着，下个月再给？要不计划生育的罚款不交了……但是，这也不够呀！李玉山在心里颠来倒去，尽管他知道家里的钱少的可怜，但是他已经决定了------给家里卖台电视机。
二月还是春寒料峭，李玉山早早的起来，随便对付了一口便直奔供销社。
“哟。这不是李老师嘛！”郭瘸子一脸喜庆的打招呼。
“见笑了，见笑了。”李玉山十分的尴尬。
“你买点什么？”郭瘸子还是一副迎来送往的表情。
“我……”
“想要什么你直说。”郭瘸子警惕的看着欲言又止的李玉山。
“这不是开春了嘛，化肥和种子的钱能不能先欠着，我在一个小煤窑干活，效益很好，下个月还你。”李玉山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
“这个……”郭瘸子犹豫不决。
李玉山知道郭瘸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于是说：“再加十五块钱的利息。”
“好！就这么定了。”郭瘸子十分利索的答应了，生怕李玉山反悔。
“爹，妈说，她去刘老师家一会儿，让你先吃饭。”
李玉山看见从门外进来一个和小亮子一般年纪的小姑娘，留着两条麻花辫，一条腿是瘸的，李玉山就知道这是郭瘸子的女儿------小敏。
昨天小亮子就跟李玉山提起过，在学校刘老师的小虎子只欺负两个人，一个是小亮子，一个就是小敏。小虎子经常没来由的扯小敏的两条辫子，有好几次都把小敏扯到了地上，还用脚踩她的瘸腿。小亮子说，他好几次都看见小敏偷偷的哭。
想到这些，李玉山不由得问：“小敏，你跟叔叔说，小虎子是不是也经常欺负小亮子？”
“是，有一次我看见小虎子故意用篮球砸小亮子的头。还烧他的书，还……”小敏本来还想说，但看见李玉山铁青的脸，心里一阵害怕，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还有什么？你说。”李玉山十分的心痛和恼火。
“还有在教室里脱小亮子的裤子。”
“啊……”李玉山不知道应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默默的站起来又重新坐下。
“玉山来了！”郭瘸子的媳妇回来了。
“啊！”李玉山点头回应。
“你来，跟你说点事！”郭瘸子将媳妇叫到了里屋。
“小敏，你还知道什么？”李玉山想从小敏那里知道小亮子是怎么反击的。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决不会是一个随便让人捏的软柿子。
“不行。”李玉山听到郭瘸子媳妇的一声尖叫。“救困不救穷。你不知道他四处欠债吗！他拿什么还你……”
“玉山，不是不借给你啊！”郭瘸子媳妇走出来黑着脸说。“因为我们也是小本生意，垫付不起呀。”
“啊，没事，没事。”李玉山边说边起身离开。
离开供销社，李玉山直接去了村小学，来到他曾经的办公室。“刘老师，这是小亮子的学杂费。”李玉山故意提高嗓门生气的说。
“有钱了，其他人都交了，就剩小亮子了。”刘老师没有抬头，也没有理会李玉山的不快，只是接过钱来认真地数着。
“刘老师，小虎子欺负小亮子，这事你知道吗？”
“什么？应该是小亮子欺负小虎子吧。这开学才几天呀，小亮子把小虎子的篮球都给扎破了。”
“篮球多少钱，我赔你。”
“你赔的起吗？二十一个。”李玉山知道，篮球是个稀罕物件，全小学也只有小虎子有，知道贵，可没想到有这么贵。但想到小亮子，李玉山没有丝毫犹豫的掏出二十块钱递给了刘老师。
“呀，真是有钱了，这才出去几天，看来还是外面挣钱多啊。”刘老师感叹到。
看着姓刘那贪婪的样子，再想想小亮子的手段，李玉山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李玉山不紧不慢的往家走，盘算着怎样可以挤出点钱来。刚到家门口就看见大哥背着大包小包领着一帮子人远远的进村了。李玉山听兰花花说，大哥李金山过年前就定好了几家工程，生意好的不得了，村里有好多人都跟着他外出挣钱。想必这是发了工资回来了。
“要不去和大哥借点。”李玉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试试吧。”李玉山安慰自己。
李玉山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拐到大哥家，大哥和母亲、小妹住在一起。
“妈，今天怎么样？”李玉山问。
“还是老样子，不死不活，难受。”母亲没好气的回答。
“小妹，一、两天我就走了，家里你多照看，啊。”
“放心吧，二哥，嫂子没跟你说！我一直帮着挑水来着。”
“说了，说了，你嫂子说全靠你照顾呢！”李玉山欣慰的说。
李玉山的家住在山顶上，要想吃水，就要下到山脚，再上到对面的山顶，在水井里打好水后再挑回来，挑一担水需要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没有一个健全的腿脚是绝对办不到的。这件事确实要感谢小妹，兰花花说，小妹坚持每天给挑两担水，省着点基本够用。
“大哥，回来了。”李玉山看到李金山尽量挤出温和的表情。
“啊！你也回来了。”李金山放下行李后说。“你走了，妈住了两次医院，你知道吧。”
“知道。花花跟我说了。”
“住医院你没照顾，医药费你总是要出的吧。”李金山逼问到。
“出，我已经给了妈了。”李玉山尽量显得自然一些。
“好，还算个人。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李金山命令到。
“大哥……”李玉山欲言又止。
“我这里没有活，你不要找我。我也不敢带你出去。弄不好把你胳膊再砸断了就不好了。”
“不是，我有工作，你能借我点钱吗？”
“什么……”李金山无比厌恶的瞪着李玉山。
“你大哥哪里来的……咳咳……钱，给我看病已经花了不少了，再说你大哥……咳咳……还要攒钱娶媳妇呢，你也不想想，亏你……咳咳……说的出口。”躺在炕上的母亲一边咳嗽，一边训斥着李玉山。
母亲的话让李玉山一阵心凉，他站起来说:"那……你休息吧!"
李玉山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一下子倒在炕上不动了。兰花花问:"你去哪里啦?"
"供销社。"
"你说你，去也不说一声，好给我捎一袋盐回来。你看见郭瘸子的小敏了吧！"兰花花自顾自的说着。"那孩子可怜，小小年纪就瘸了一条腿，哎。"
"啊!"李玉山无精打采的答应着。
"都怨郭瘸子，自己没那个本事，就不要害人。就是你离开不久的事，也不知道怎么了，大黑牛突然就撞上了龙王庙，死了。小敏骑在大黑牛身上，结果腿就断啦，郭瘸子就开始治，结果治成了瘸子。哎！都是钱闹的。"兰花花喋喋不休的说着，看李玉山也没啥反应，兰花花以为他累了，说:"你歇着，一会儿饭就好。"
李玉山知道兰花花感叹小敏其实就是在感叹自己。兰花花的腿本来是好的，只因为小时候在风口上睡了一觉，着了凉。兰花花一直喊疼，老岳父也没在意，等到后来走不了路了才去找人看，找的还是像郭瘸子这样的兽医，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想到岳父，李玉山的心思活泛了起来，老岳父虽然也没钱，但是老岳父是解放战争的老兵，负过伤也立过功，国家每个月都给发点钱，再加上老岳父特别的能吃苦，种地粜粮食也赞了几个钱，或许老岳父能想想办法。李玉山从床上爬起来，给兰花花搭了一句话就走了。
老岳父住在镇上，距离李玉山的家有三十多里的路程，李玉山前脚搭着后脚，不到一个小时就走到了。
老岳父听说李玉山要借钱，没说不给，可也没说给。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不一会儿屋子就弥漫着一股子旱烟的青草味。
"小亮子和小星星去邻居家看电视。"李玉山开始叙述自己回来那天的事。"你说都是孩子，就是想看看<西游记>，刚进院子就被赶了出来，小亮子不服气，就和人家打了起来，本来不吃亏，但是小星星跑得慢，被邻居的几个孩子摁在地上打，小亮子又返了回去，结果头破血流的回来了。哎！我和花花去找他们理论，结果，满院子看电视的人没有一个说话的，最后花花还被人推到了，哎！"
"多少钱?"岳父依旧没转身。
"三百多吧！"
"这是四百,你拿着。"老岳父从身上解下钥匙打开抽屉，从一个十分破旧的牛皮信封里拿出了钱。
李玉山拿到钱之后也没顾上吃饭，坐着车直奔县城。
傍晚时分的小山村是十分美丽的，太阳用最柔和的金色轻轻的抚慰着大山，房屋和人们的脸，各家的鸡，狗都叫嚷着回家了，勤快点的人家此时已经端着碗直奔邻居家看电视了。
李玉山用两根绳子绑好了电视机背在身上，缓步穿过村子，到了邻居家门口的时候，还不忘停下来歇了一会儿。看见的人都在问:"买电视了，李玉山。"‘
"啊，孩子们喜欢就买一个。"李玉山从他们羡慕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的骄傲。
回到家的李玉山马不停蹄的的开始收拾。孩子们围着李玉山叽叽喳喳的乱叫。兰花花一边帮忙一边埋怨李玉山不该乱花钱。
李玉山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弄好了，也不耽误事，<西游记>刚开始。孙猴子在电视里蹦来蹦去，孩子们兴奋的忘记了吃饭。突然，电视机一片漆黑，什么也没了。李玉山慌忙上前查看，是不是自己图便宜买的电视机质量不好，是不是自己背的过程中给弄坏了，李玉山十分懊悔，真该找个车给拉回来的，大钱都花了，还在乎这点小钱。这可怎么办?李玉山抓耳挠腮的不知道怎么办。
"这下可以吃饭了吧!"兰花花温怒到，"都怨这个电视机，饭都地等停电
了才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