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我拼命回想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块白色粘稠物究竟为何物,那神秘青衣小童又是何人,最重要的是,我如今身在何方。
睁眼看时,才发现此地恍若山洞,我躺在一张大石板上,身下铺的是一张虎皮,这里显然像是一件卧房。我曾听老人说,虎皮其实是很坚硬无比的,上面的毛很硬,如芒刺一般,猎得虎皮之后需用虎骨作梳子把皮毛梳理柔顺,方可用于铺垫,否则躺在未经梳理的虎皮上面无异于卧榻于荆棘丛中。
由洞内的装饰可以看得出来像是个猎户的居所。世间险恶,把人都逼到山里来了,难道外面的世界比虎狼还恶吗。我抖了抖身子,感觉除了脑袋有点昏沉未醒,四肢还算有力,便扶着石床下来。
尽管剑没离身,仍在腰间挎着,但这样的环境让我觉得再给我一把剑都不能平息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想想先前的青衣小童,又忍不住头皮一麻,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洞口外面彷佛有光,想必那是洞外了,此地不宜久留,我想。
我回望一眼石床,确认了一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然后摸摸口袋,钱还在客栈,身边值钱的也就这把剑了。
再回首就撞见了一人。五十上下年纪,络腮胡,虎背熊腰,相貌丑陋,如果不是看他身着衣物,我甚至会把他看成是山中野兽。
我说:你好,这是哪里。
野兽说:这是我家,你要去哪。
我说:那请问,你是谁。
野兽说:我是大王,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想去哪里,坐下吧,我们聊聊。
我心想不能坐,坐下就意味着不能离开。怕是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而我又来过这里,按照传说中的规矩,要么留下戳瞎眼睛割了舌头,要么就留下,永世不离此地。
我知道,人对陌生地点是很难在短时间内产生留恋的情感的。举凡留恋的人,无一不是由于此地的某人或者此地的某事牵绊而内心不能自拔,长期牵绊的结果就是习惯,当习惯过后,自然不愿再去改变,因为这将令你重复体验这感觉,况且这感觉又未必是好的,它多半连带着痛苦的意味。
对于我来说,以上两点均不符合,所以我认定命运让我选择离开。但命运一般都由人来主宰,现在看来,这个人不是我,是我面前的野兽大王。
大王说:坐吧,坐吧,我从山下捡到你到现在都没跟你说过一句话,你说说,你是什么人。
我一懵,这让我如何回答。我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出生的地方是哪里也不记得了,我的记忆都是从今年开始。我刚到零山就被迷晕了,你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吗?
大王猛然大笑,我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拖着腮帮子看着大王的腮帮子抽搐,想着什么时候他豪迈的笑容可以把腮帮子笑掉了。过了好一阵子,大王渐渐恢复正常,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强制自己不要笑,终于他在伴随着几声干咳声中止住了狂笑。
人生如戏,谁都说不准自己的戏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当局者迷,谁能看着戏子滑稽表演的同时会忍不住泪流满面,作为一个戏子,也许这一生的翻花舞袖也只是为了寻找那个会为她的某一个动作而落泪的人。
一部完整的人生,无非是自己演戏,然后找个可以看得下去的人来看。
大王顿了顿,喝了一口茶,接着说:我叫王老大,这里是百兽山,你说的零山,离这里有千里之遥,你是不是做梦了?
我表示万分惊异,说:我也不知。敢问这里是哪里。
大王说:我这里靠近东海,你应该是做梦了。我告诉你,我是这里的老大,家里兄弟多,有十八个,爹娘也没文化,起名字都是按照序号来。这几年连年收成不理,娘在生完我十八弟之后就死了,后来过了一年,爹被饿死了。我兄弟们都叫着饿,朝廷赈灾的粮食也一直没发,我们去官府问了,官府说灾民太多,粮食不够,需要把朝廷给的粮食先种到地里,过一段时间长出新粮食了给大家吃新粮食,旧粮食官府来吃。
我听的一头雾水,心想官府真是无知。
接着老大悲愤的说:不是人啊!后来人们没东西吃,有的就饿死了,还有的比较相信官府,坐等新粮食的到来,不过最后都是坐以待毙,结果就是死了。我们兄弟就上山来了,你看这山,漂亮吧。
我点点头。
老大继续说:我们都没读过书,但是听读过书的人说,越是好看的山,里面越可能有神仙。我们跑了一个又一个山,连耗子洞都掏遍了,娘的,狗熊见了不少,就是没见过仙人。
我暗自思量道,仙人不是你想见,想见就能见的。
我问道:那最后你们为什么留在这里,难道这里有仙人的吗?
老大说:没有。
我说:那为什么不继续走了?
老大说:还走?往哪走?走到现在,我们哥几个都快成仙人了,这总算是个可以安顿的地方,我最后决定留在这里。老大一指那张石床,说:你看那个虎皮,那老虎就是我们在这座山上吃的第一个畜生,然后一切太平,后山被我们哥几个开荒了,还种了粮食,温饱不成问题。
老大说完望着窗外。天边晚霞如虹横贯千里,日落西山。老大突然无比深沉的说:你说,晚霞的那一头在哪呢。
我长叹一口气,老大的怆然情绪影响得我也有些沉郁。站起身走到窗口,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