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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田边的守望者(上)——一个“花痴”的故事

2020-04-27  本文已影响0人  拾碎者

是在整理邮箱的时候,发现了许多以前写的旧文旧故事。

下面这个故事是我很喜欢的其中之一,是以我童年那个总坐在田边的女痴子为原型创作的。

它原名很朴实,叫做《油菜花田边的女人》,想了想,不如改作一个浪漫点的名字,《花田边的守望者》

这是一个关于爱、希望与等待的故事。

分享于你,希望你也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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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去,夹杂着浓厚的油菜花气味的黄昏裹挟而来。

落日沉在未名处,舔舐着远处的农舍,像一张远走他乡的脸蓦然回转。

天空燃烧得更旺,蓬勃的橘色在愈演愈烈,从地平线一直烧到炊烟的边缘。这一切都宛若默片的缓缓进行,没有干扰,直至整片花田撒满了金光。

身旁的阿姐正举着手机定格太阳。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里,像是点了千万颗星那样熠熠闪光。

我在一旁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踢着水井旁的土块,它因这几日太阳曝晒的缘故变干变硬,有了几丝裂缝,才踢了几下就支离破碎,露出一颗小小的圆圆的东西。

那是什么?我俯下身去,拾起一旁的树枝拨开掩埋在其上的泥土。

一颗珍珠。

确切地说,是一颗已褪色发黄的粉色珠子,静静地卧在土里,宛如一个熟睡的孩童,它像极了小时候珍珠帽上的珠子。或许,正是那时候落下的。

我唤阿姐,“你还记得把我的珍珠帽弄坏的那个女人吗?我们小时候一直坐在这里的。”

“珍珠帽?”阿姐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又好像反应过来了,“你说的是那个一到黄昏就会唱歌的女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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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痴子。

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

这的确是乡人们对她的称呼。很奇怪,不是疯子,是痴子。现在想来,或许她不是前者反而是一个悲哀吧。

女痴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伊莲。那是她的知青爸妈起的。

从我记事起,每到油菜花开的季节,她就会出现在这里。我家门前的丁字路路口,水井旁,缠着鲜艳的红丝巾,与金灿灿的花田格格不入。她的肤色苍白,脸上的血色像是被丝巾吸尽,总让我联想到“吸血鬼”。多数时间,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头发散乱,形容枯槁,凝望着大路的尽头,鲜红的丝巾在风中飘扬成张牙舞爪的大丽花。更瘆人的时候,她会对着过往的行人拍掌疯笑,甚至追着人跑。

她的歌声却痴得瑰丽。

每一天,夕阳悄然而至时,晚风中会飘荡起奇诡的歌谣,回荡在氤氲着浮尘的空气中。伊莲的的声音很奇特,有点沙沙的,配合着风吹过树梢的摩擦声,像是有羽毛在挠着心头的痒痒的感觉。歌声一开始十分微弱,舒缓,仿佛海浪漫过细腻的沙滩开出白色的花朵。继而转响,游荡至远方归来的农忙者耳中。歌曲曲调不算优美,甚至有些单调,会出其不意地来上一声嘶吼,又在高潮戛然而止变成幽怨的咏叹调。

日复一日,在油菜花开时节从不缺席。

她的身体在风中轻轻地摇动,晚风梳理着她的乱发,她苍白的神情变得柔和,她凝视着夕阳,双眼中跳动着两团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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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痴子是我童年最畏惧的人,连父亲的厉声呵斥和责罚都抵不上她。我哭的时候,大人们只要稍微恐吓我,“痴子要把你抱走了。”我就会马上收声,屡试不爽。

故事要从那顶被扯坏了的珍珠帽说起。

它是母亲托小姐妹从香港带回来的,(在那时是很珍贵的礼物了),连同一起的还有一个袖珍提琴模型,它的弓毛和琴弦是由金属制成的,安了电池,弓和琴弦相碰便会发出声音。只可惜在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和很多其他事物一样自然地从我的生命中销声匿迹。

小孩子总是喜新厌旧的,连大人都不能幸免于生活的乏味可陈的事实给我们找了很多借口。我拉厌小提琴后,便心安理得地摆弄起那顶珍珠帽。

那顶珍珠帽美得像梦一样,结构和捕梦网相似,大小各异的珍珠通过细线串成网状,在两腮旁和脑后垂下珠帘,像挂着粒粒露珠。我喜欢反着戴,让粉色缀珠垂在脸前,当作冕旒,最好再向母亲借来纱巾披在肩上,学着电视里的仙女摇曳生姿,隔着珠帘看粉色的世界,听着珠子相碰发出好听的声音,臭美得不得了。

但这份欢喜没持续多久。

我当时正走在回家路上,出神地回想着小伙伴看到珍珠帽的惊羡神情,和她带有些许妒意的赞叹,不小心踢到什么绊了一跤。

“唔唔。”有张脸飘来,红色的丝巾罩住了我的大半张脸。

我被扶起身,才看清她的脸。

肤色有种病态的白,一对疲倦的眼眸,依稀能看出它过去的清亮,五官小巧,美得不经意。看到她的红丝巾,我才认出来,她就是大人们叮嘱我不要靠近的女痴子。

她用怔怔的眼神望着我,深得无波,恍惚无神。

“谢谢你。”我说。

她没回答,眼中开始积蓄泪水,嘴角却奇怪地咧开来。

“快,三三,快回来!”

阿姐突然惊恐地从家里冲出来,跑向我。

我滞在原地愣愣地盯了痴子一会儿,一阵莫名的恐慌袭来。

刚想逃跑就被她一把抓住,“囡囡,你回来啦,快坐下,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

我惶恐地扭过头,她的眼神迷离,痴笑被泪水淋湿了大片。

我奋力挣扎,她却抓得越紧,像手铐一样牢牢地扣住我,露出一截苍白的干巴巴的臂

膊,跟鸡爪子似的。阿姐跑来帮我,我们像两个野人一般大喊大叫,跳着,跺着,用力地拍打她的手,可我们终究是小孩,没有多少力气。

“哗——”我听到丝线被扯断的声音,低头一看,一颗颗珍珠啪啦啪啦地落在地上,像一场粉红色的珍珠雨。

“我的帽子!”我哀嚎,极力扭动着身子,感觉有什么划过了脸颊。

她松开了手,去追飘向花田的红丝巾。

阿姐赶紧拽着我跑。我匆匆向后瞥了一眼,她的人整个都快被埋没在花中了。

像是一颗朱砂痣,点在花田金黄的发烫的肌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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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钻进我的眼角,晒得眼皮暖洋洋的。

醒来的时候,脸上还留着泪痕的残迹,干巴巴地吸附在脸上,紧贴着肌肤呼吸,有种

难以忍受却有点小舒服的感觉。

我听到门外家人们的交谈声,似乎是在讨论,该不该跟女痴子的父母说一下这件事。

“奇怪,以前她最多跟小孩讲句话,不会动手的啊,囡囡可吓坏了。”

“那个男的还没回来?”似乎是祖母问了一句。

“都五六年了,哪还会回来。”

“……”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长长的尾音在我的心间一颤一颤,像是被拉长了的火车汽笛声。

“算了,”最后祖父表态,“他们家也不容易,也是可怜人呐。”

我听到接近的脚步声,赶紧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

门被悄悄地推开,母亲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掀我的被子。

“小懒虫,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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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时分,各家的奶奶都会聚到一起剥毛豆,互相帮忙,今天去你家的田,明天去我家的,工钱嘛,去各家菜园择点菜就好了。

祖母的大草帽罩着我的头,因为太大我总是过一会就要把它往上推,倒也不厌烦,还是按着我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低头剥着毛豆。脱去了豆荚的毛豆都很可爱,一颗颗很饱满,蒙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像珍珠一样。

太阳光像水银一样又白又亮,汗珠推搡着划过我的脸颊。

不知怎的,身旁的阿婆们又说起了女痴子。

“作孽哦,碰上了这么个男的,糟蹋自己不说,还搭上小孩子的命,也是苦了她爸妈了。”

“那个小青年啊,我当时还见过,看起来人模人样的,长得也挺俊,听说是大城市里来的。他和伊莲好像是在镇里认识的,两人好上后就在镇里租了个房间住了一小段时间,没想到是个骗子,有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被拿走了,只留了张字条说是回家问过父母后再来提亲。那时伊莲已经怀上了,也真是可怜,她女儿刚出生就死了。你说说,这可不就把她逼疯了吗!”

“刚出生就死的吗?我怎么听说是被抛进湖里淹死的。”

“不是的,那是伊莲。也不知道是脚滑还是不想活下去了,后来是王叔发现她在湖里就把她捞上来。然后啊,她就发了高烧,在床上躺了三天啊才起来,醒来后就变得半疯半痴了。那时是早春,你想想那个水才刚化呢这得有多冷。能活下来也是很不容易了。祥林家的儿子啊,知道伐?前几天经过这里帮他老爷子去拿点东西,结果碰上痴子发痴,她又追着他跑了老长一段,把他吓得哟现在说什么都不肯过来帮他爸跑腿了。”

“现在六月了,油菜花早谢了,她怎么还痴着?之前不是只有油菜花满片的时候她才发痴的?剩下的时候精神上还是正常的吧。”

“欸,你是不晓得,她痴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之前除了春天也还算正常,虽然一直待在家里流眼泪,但也总归可以帮着爸妈干点喂鸡喂鸭的事,干干家务活。现在哦,啧啧,她爸腿脚不便也干不了多少农活,全部的担子都压在她妈身上。她妈这么个小身板哦忙里忙外的,没倒下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管她。我之前碰上她妈,脸色蜡黄蜡黄的,眼窝凹陷得像两个窟窿,我都不敢看她。当初他们也都是文化人,作为知青下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帮了大家不少忙。返城的时候邀他们留下来,他们联系不上家人,就也真没走。我家老头子昨天晚上还在说,要是当初不给伊莲介绍那份镇里的工作就好了,那也遇不到那个孬种,现在他们家大概也不会这样了。”

“你老头子也是好心想报答她们家,当时谁想得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是啊,谁晓得呢。”

我看到过她清醒的样子,衣着整洁,脑后挽着松松的发髻。路过我家路口,她偶尔也会停下来,出神地望向远处。她的生活像是被分割成了两部分,等待,以及用琐事填补的等待间隙。

那个男的究竟怎么样了。

谁晓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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